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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那都是從上中學時開始的。像他的兩個姐姐一樣,紮克繼承了父母很多東西,至少表面上如此。在他父母看來,他就是準備好要成就一番大事業的,其他的結果都是不可想像,難以接受的。紮克在中學拿的全是A,而這樣的成績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以至於他在家難得會為此而受到表揚。實際上,很少有什麼事能讓他在家受到表揚。紮克的父親相信孩子需要紀律和告誡,而不是贊許。他童年時從黎巴嫩移民到美國,懷著一種信念,即不能把生活想得有多容易或愉快,尤其是年輕人。他不懈的奮鬥使他成為普林斯頓大學聞名全國的歷史教授,而紮克進中學時,父親這種自我專注的意識存在正處於頂點。當他在家時,他愛喝幾盅以鬆弛一下神經,有時還需要發發威風,不管看到誰都是這樣,通常是他妻子。紮克的母親是大學的高級行政官員。她是一個女強人——對一個其文化深深紮根于中東的丈夫來說顯然太強了。從紮克會記事起,他父母間的戰火從來就不曾熄滅。紮克十五歲時,他父親第一次從他的婚姻中出走了兩星期,搬到了城那頭一個朋友的家裡。大約就在這段時間紮克第一次聽見在姐姐們焦慮的談話中用到了「離婚」這個詞。

  到了十六歲時,紮克自己開始跟父親對著幹起來。使青少年與父母產生隔閡的那些典型因素卻不是他們爭吵的原因。紮克認為父親是個凶巴巴的混蛋,但紮克看得出那不是橫在他們之間的主要障礙。紮克對他的敵意更有哲學意味。他逐漸看清了父親是個貪圖安逸、言行不一的人。他大談奉獻和苦幹,自己卻沒有真正做過什麼事。他周遊全國講學,滔滔不絕地表明自己對殖民主義、文化霸權的態度是多麼光明磊落,諸如此類的廢話,但他除了每個月簽支票外,就不再嘗試去改變什麼。他從來不承認在他的生活方式中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紮克還是孩子時,他就教他要誠實,但他自己則害怕真理。

  紮克在進入高中時,父母的婚姻或多或少已經破裂了。他父親在城裡租了一套公寓,並且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那裡,只有和特津太太休戰時才住在家裡,持續的時間從兩天到兩周不等。與此同時,紮克自身的轉變也在繼續。帶鏡框的羅納德·裡根①的相片擺上了他房間的書桌。他訂的《幸運戰士》開始按月寄來。接著是《全國觀察》。兩個姐姐回家的時候都說他成了神經病。

  ① 羅納德·裡根:共和黨人,一九八二至一九八八年間為美國第四十任總統。

  報考大學的工作是從高中最後一年秋天開始的,可這一過程中紮克卻毫不關心。而這是少數幾件他的父母能攜手共做的事情之一,他們成了這事的主宰。紮克在進入高中最後的衝刺階段時他們對他大發脾氣,因為那段時間他的分數直線下降。他們不得不催促他到各個大學轉轉,要他認真對待高考。紮克感覺到他周圍形成了一個大籠子,常青藤蓋滿了定欄。到了四月康奈爾大學準備要錄取他時,他對整個事情已經從充滿懷疑變為徹底醒悟了。他仍然填了表格,寄出了一筆錢。對他父母而言,這算圓滿結束了;而對於紮克,套在脖子上的繩索收得更緊了。也大約就在同時,他的父母開始辦理離婚手續。房子準備要拍賣。隨著離婚手續越來越讓人厭惡,他父母之間又爆發了新的刺耳的爭吵,負擔紮克的教育費用成了問題。

  海軍陸戰隊與紮克竭力要逃避的所有東西形成了最鮮明的反差,所以自然一直是紮克的選擇目標。他在畢業兩星期後秘密報名入伍,並在七月的一個早晨,於日出前悄悄地走了。他在冰箱上留了一張字條,幾乎沒做什麼解釋。上面寫下了他在帕裡斯島的地址。

  「你對軍隊生活有什麼感想?」其中一個調查官員問。他們手上拿著一個厚厚的文件夾翻來翻去,而一本本有關紮克的操行報告無疑全在裡面了。他說的只不過使他們的記憶又加深了一層。

  開始的幾周像地獄一樣。光是炎熱就快要人命了,還有穿戰靴進行的長跑訓練,那才真叫折磨。不過紮克的身體狀況比很多新兵要好些,很快,訓練軍官施加給他們的任何虐待,他的身體都能夠承受了。艱苦反而使他精神煥發。他父母氣得發瘋,這是可想而知的。紮克並不害怕。他從不懷疑自己做出的選擇是對的。槍支,軍服,在南部叢林裡的演習,那些叢林茂密地簡直就像熱帶雨林——所有這些都是那麼真實。強烈。在灌木叢中追捕其他人具有一種原始的吸引力。儘管這只是訓練,但僅僅是沙場廝殺這一想法就使他覺得比以前要多一千倍的活力。他對軍隊裡的等級制度也很適應。自上而下的指揮鏈吸引著他,使他對軍隊的現實產生強烈的敬意。在這裡,人們為了做事情不需要嘮叨一大堆廢話。他們直接下命令。普林斯頓似乎離這兒有百萬英里之遙。

  一年在跌打滾爬中過去了。紮克熟練掌握了重機槍、迫擊炮和各種反坦克武器的使用。他學會了如何埋設地雷和如何排雷。他修習了講授爆破的強化課程,以及講授狙擊的強化課,同時他也在探尋著自己與生俱來的潛力。他的上司們很賞識他的聰明才智,便敦促他去學計算機和用電子手段作戰。這些東西使他感到厭倦,但語言和特種行動讓他產生了興趣,於是很快他就沉浸在阿拉伯語的學習中,那是他小時候父親與親戚們交談時他經常聽到的。這段時間他沒看見部隊有什麼任務,但以後肯定會有的。在所有部隊中,海軍陸戰隊是接觸戰火最多的。

  他的背傷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令他驚惶的是它可能會導致任何種類的殘疾。受傷是在一次例行演習中發生的,劇痛折磨了他好幾個星期。軍醫們也無能為力。他們告訴他再在部隊裡待下去已沒有意義。就算背傷真的痊癒了,也會給他帶來太多的限制,上了戰場也會拖後腿。紮克感到蒙受了恥辱。在他的腦子裡他從沒有相信自己會是個失敗者。光榮退役的那天是他一生中最悲哀的一天。

  「所以你到底還是去了康奈爾?」其中一個調查官員問。

  「是的,長官,是這樣。」關於這一點難道會弄錯?

  他最終還是落腳在了康奈爾,因為這裡很輕鬆,語言課程很不錯,也沒有什麼其他的選擇。他將在有關國家安全事務的分析研究部門謀一個職位,他告訴自己。中東地區對他而言有著十足的魅力。他也許不怎麼喜歡他的父親,但他被他的種族傳統吸引住了。他決心把精力傾注在這裡,掌握阿拉伯語和其他一些語言。然後他就可以確保得到較高的學位,借此到五角大樓或諜報領域去工作。他的父母為他的進步大喜過望,而這反而又使他想起了本已開始淡忘的在海軍陸戰隊的傷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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