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紅燈區的國王 | 上頁 下頁
一六


  「他不怕什麼,」蘇加爾被激怒了,「他一輩子沒怕過什麼。他只不過是不想惹麻煩罷了。」

  在回海倫大街的路上,羅伯特已是精疲力竭。米琦眼睛仍舊因哭而紅腫,她已為羅伯特做了拿手好菜甘藍肉卷。羅伯特想要點飲料,卻看不清食譜上的飲料名稱。卡琳給他解釋,因為生意清淡,飲料單就是不要讓人看清。燈光是紅顏色,所以字體也用紅顏色,用黑色字體就看得清了。羅伯特實在不明白,心想,乾脆不要給客人遞什麼菜單,豈不更好!

  卡琳不以為然:「不行,不行,警察要來,他們會對我們的價格提出非議,說菜單上沒有這些價格。於是,我就拽他們到前面的櫃檯去,那兒亮堂,看得一清二楚,說:『你們瞧,價格不都在上面嘛!』」

  卡琳一面說一面眨巴眼,匆匆進廚房去了。聖保利的怪事又給羅伯特上了一課。

  羅伯特走到後院的窗邊,推開窗戶。夜幕上繁星點點,四周屋宇寂然,這兒或那兒有一扇窗亮著微弱的燈光。蘇加爾倚著牆拉手風琴。米琦從廚房出來,在清理一個抽屜,表情毅然決然,把塔贊的照片、領帶、禮帽和一雙襪子扔在後院的石砌路上,澆上汽油,付之一炬。火焰騰起。米琦坐在石階上,對火呆視。一隻睡眼惺忪的貓偎依過來,她把貓抱在懷裡,撫摸,親吻,抱得緊緊的。

  拉雅娜在通向酒吧的走廊裡倚著牆打電話。她帶著假面具,面具上面畫有蜂蜜、黃瓜和酸奶圖案。羅伯特偷眼瞧她,被她發覺了,於是向他莞爾一笑,同時以嘶啞的聲音在電話裡向對方陳述良策:「問題是女人若被長期擱置在架子上蒙塵,她就失去男人的尊重了。你必須想到這一步,小姐妹。」

  卡琳從她身邊走過,說:「你的模樣就像活動的菜肉蛋餅。」

  拉雅娜笑笑,感到無所謂:「漂亮的膚色就像一頭野獸,它要別人一直喂它。」

  她又打量羅伯特。後者略顯尷尬,在翻閱一本商貿書,一面吃著甘藍肉卷,那味道真好。蘇加爾進來,坐在他旁邊,並且朝室外的米琦看。她仍舊蹲在院子裡的火堆前,倍覺傷感。

  「我們的米琦有五萬存款呢,」他小聲咕噥道,「您聽說過吧,有五萬馬克,我們這號人的日子就很好過了。」

  羅伯特搖頭。他問到底是誰要謀害他父親?蘇加爾咬牙切齒:「有人想得到這娛樂場所和房子。」

  「這兒的房子?」羅伯特愕然。

  蘇加爾點頭稱是。

  他看了看鐘,站起來。到時候了,把這夥小夥子拉出去打的時間到了,為魯迪復仇。他們將短時「造訪」格拉夫的一家小酒館,砸它個稀巴爛,然後迅即逃離。他還再三叮囑拳手們,要是遇到警察調查,就假託什麼都不知道。

  羅伯特知道蘇加爾此前已給他鋪上了乾淨的床單,於是就躺在父親的床上睡覺了。可是,從街上傳來的喧鬧使他不能入眠。他赤著腳,摸索著走過被閃爍的霓虹燈反光照亮的房間。

  他瞅見下面馬路上米琦、羅莎麗和「金短褂」正在做「生意」。米琦與一位嫖客談價錢,然後帶著他朝屋裡走來。拳擊手一個個從蘇加爾的貨車上跳下,旋即消失在屋裡。他們都把棒球棍藏在茄克衫裡面,顯得很笨拙。後面停著一輛豪華賽車,拉雅娜柔情脈脈地與馬克斯道別,一步三搖,扭著腰肢向大門走來。

  羅伯特為了把他們看得更真切些,就把雙手撐在窗臺上,兩手蒙塵,感到噁心,擦擦手,忍不住打噴嚏。突然,他發現一個黑影出現在門口。「您不會敲門嗎?」他忿然地問道。

  蘇加爾揚了揚手:「請原諒!」

  羅伯特背過身去:「您從哪兒來?這麼晚!」

  蘇加爾幸災樂禍地笑了:「同小夥子們一起搞了一點拳擊練習。」他盯著羅伯特,「您就不想睡覺嗎?睡眠不足要生毛病的。」

  「不睡的人不做夢,不做夢的人也就不會有噩夢。」

  蘇加爾更挨近他:「您哪兒不順心?您思慮什麼呢?」

  羅伯特盯著他,猶疑半天,然後王顧左右而言他,指著牆上一幅畫,畫的是一個胖娃娃,畫技不是很熟練。

  「父親從什麼時候起畫畫了?」

  蘇加爾聳聳肩:「是我畫的。您知道畫上的胖娃娃是誰?是您啊。您父親非常得意有這個兒子。這幅畫是我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羅伯特很受感動。他第一次聽到父親愛過他。他陷入沉思,坐在寫字臺椅子的扶手上。

  「那時我還小——爸爸帶我去游泳——他冷不丁把我推到游泳池裡——水很深——他知道我不會游泳——他眼睜睜地看著我在水裡胡亂撲騰,喝了很多水,他連一個手指頭也沒動過。」

  蘇加爾迎著他走到窗邊:「他想讓您學會游泳唄。」

  「他幹嘛不好好教呢?」

  「因為他也不會遊啊。他在海港差點沒淹死——這點他自然不承認。」

  羅伯特呆視著他,一時無語。蘇加爾的香煙在黑暗裡發著紅光。對面閃爍的燈箱廣告把斑駁的圖案投射在他們的臉上。蘇加爾在羅伯特的臉上輕輕地拍了拍,親切地說:「上床睡吧。」說罷調頭向門口走去。他一出門,羅伯特就從抽屜裡拿出父親青年時代的照片端詳了老半天。

  醫院大門口一帶今晨被封鎖起來,旗杆上飄揚著漢堡市旗。講臺設在草地上,四周飾以黃楊樹和精心配置的花籃。前面一排椅子上坐著被邀的貴賓:政治家、官員、醫生和法律工作者。主席團由大亨、老總、新聞記者和銀行家組成。來自漢莎銀行的瘸子施密特·韋貝爾半身癱瘓,支著那根包銀的拐棍兒。就是這個黑錢的主管人,人不知鬼不覺地吹響了向聖保利進攻的衝鋒號。他身邊坐著漢堡市府成員維廷;挨著維廷落座的是格拉夫,他由衣著精美的兒媳婦陪伴,神態冷漠,沉默寡言,穿藍色西裝,顯得格外體面。絃樂四重奏在演奏莫紮特的樂曲。馬克斯也身著深色西裝。他發覺父親故意忽視酒館老闆的緊急招手——那老闆突然出現在這次活動的邊緣區——馬克斯於是向老闆走去。稍頃,他又回到自己位於老婆後一排的座位上。在樂手們胡拉亂奏之時,他躬身對父親說,蘇加爾帶著他手下一撥人昨晚砸了屬￿他們王國的那個酒館,現在該輪到蘇加爾那傢伙吃苦頭了,得狠狠地教訓教訓他。馬克斯怒火中燒,決意迅速地一舉蕩平「藍香蕉」,以解心頭之恨。

  「你自以為聰明,是嗎?」老頭子從牙縫中擠出話來,「因為你會數數,會從星期一數到星期天,所以覺得自己聰明!」

  坦雅撫慰地伸手勾住他的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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