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紅燈區的國王 | 上頁 下頁
六六


  閣樓上,那個淡黃頭髮的男子跪在豐腴的波蘭舞女前面。他戴假髮,上唇貼著假胡髭。此前他熱情洋溢地稱許松雅的美髮及其溫軟的肌膚,而且還說動她在酒吧又要了一杯香檳。儘管松雅親切地對這嫖客說,表演馬上就要開始了,但是嫖客把一張一千馬克的紙幣送到她的鼻子下,這錢實在太誘人了。為什麼不要呢?再說,她要等到中間休息後才登臺呢。

  有人敲松雅的門。

  「香檳酒。」是新聘用的女侍的聲音。

  松雅正欲開門,不料這嫖客卻捷足先登,疾如閃電般從床上一躍而起,開了門。

  「多少錢?」

  松雅搖手阻止。蘇加爾再三叮囑過,千萬要她自己付酒錢,而不是由嫖客付,否則意味著「助長賣淫」,法律裡有這一條。但這個嫖客無所顧忌,把她推到一邊。

  「四百八十馬克。」女侍說。

  淡黃頭髮的男子付了款。

  突然,房間裡亮起了閃光燈。那位警官和一位帶照相機的官員好似從天而降,站在屋內的地毯上。松雅方寸大亂。那警官用手把女侍推走,同時瞅見嫖客慌忙穿上西服。

  「您助長賣淫。」警官宣稱。松雅點頭,她害怕聽見警官說的這句話。「請出示您的證件。您有德國勞工許可證嗎?」警官嚴厲地問道。

  松雅冷不丁把警官推到一邊,奔下樓梯,沖到蘇加爾的臂彎裡。蘇加爾瞧見松雅熱淚盈眶,接下來聽到樓梯上的腳步聲,旋又發覺緊跟她而來的警察和一個陌生人,立馬便知道出了紕漏。但此刻,表演廳內已響起音樂,舞臺投光燈已經亮起,幕布被照得亮光閃閃的,首演開始了。

  對尤麗雅而言,已經不可能退縮,為什麼要退縮呢?她要向世人證明她的能力;她要向拉雅娜證明她的能力——拉雅娜或許在某處仔細瞅她呢——她要向自己證明,她已成為另一個拉雅娜,而不再是過去那個在公眾游泳池裡游泳也感到羞澀的女孩了。她還非常願意向魯迪·克朗佐夫顯示,她是值得渴慕的,她是美豔的。

  尤麗雅深吸一口氣便走上舞臺。羅伯特站在離她只有幾步遠的地方。他沖著她笑,讓她看見他的兩個大拇指緊緊相抵,預祝她表演成功。然而,對這一切她只能在潛意識裡有所感知了。登臺音樂的開頭幾個節拍已經奏響,她走進射光燈那閃爍不定的光裡。

  她開始舞蹈,沉湎在極強的音樂節奏中,目光飛掠過那些屏息仰視她的男人:兩鬢染霜的老者,目瞪口呆的壯漢,鄙夷不屑地打量她的精於此道者,女士們則目含妒意,笑中寓貶。尤麗雅讓連衣裙從肩上滑落,她看出觀眾一個個屏住了呼吸。她朝後一甩頭,驀然間覺察到自己的力量,這感覺令她欣慰至極。這一切沒有逃過羅伯特的目光,不料,此刻一隻沉重的手拍了拍羅伯特的肩。他轉身,忽見警官立于自己面前。蘇加爾在後臺正氣勢洶洶地同警察爭吵,因為警察欲帶走松雅。

  「你父親克朗佐夫先生在哪兒?」警官問,「他不適宜經營這樣的娛樂場所。我們要吊銷他的營業許可證。」

  「怎麼回事?」羅伯特驚詫莫名。

  「夜總會必須關門,就在今晚。請你關照,官員的指示必須服從!」

  「怎麼能這樣呢!」羅伯特叫嚷,「不能啊!」

  他轉頭朝尤麗雅看,她正跳得十分投入,觀眾鼓掌、吼叫。這使她激情似火,想更多地取悅觀眾。她完全沉浸在音樂那錘擊似的節拍中,全身亢奮抖動。羅伯特驚異地發現身著制服的官員們從各個方向擁入大廳——初始觀眾並未察覺——他們開始清場了。

  歷練(一)

  「藍香蕉」夜總會驟然間警察群集。觀眾對尤麗雅的脫衣舞報以欣喜若狂的歡呼,歡呼聲裡又摻雜著對警察喝倒彩,因為警察要求觀眾離場並且粗暴地將他們朝出口的方向趕。尤麗雅不知所措,離開舞臺。待她走進更衣室,在鼾聲如雷的卡琳旁邊發現一束美麗的玫瑰花時——找不到獻花者的名片——她的表情才重新開朗起來。那警官在外面大廳裡大耍威風。

  「您不能這樣呀!」羅伯特叫嚷著,強忍悲憤的淚水。

  「我們不是在這兒鬧著玩的,克朗佐夫先生。」警官回答他,一面指揮他的下屬。

  在擠得歪歪倒倒的惱怒的人群裡出現了混亂,混亂中只有一個人的臉上流露出滿意的表情,此人就是倫茨。

  「看樣子我們大功告成啦。」他如釋重負,拽著奧爾嘉奔向出口處。但奧爾嘉甩掉他,朝羅伯特擠過去。倫茨本想對她怒喝,但自己卻被人流沖到海倫大街上。

  「克朗佐夫先生,這是怎麼回事?」奧爾嘉嚷道,「表演為何中斷?表演棒極了!」

  羅伯特拉著奧爾嘉來到酒吧後面,三言兩語告知了發生的事。警察因松雅而動怒,對此,奧爾嘉壓根兒不理解。

  「為何要吊銷您的營業許可證?」她問羅伯特。

  警察在外面開始用鐵欄杆封鎖通向表演廳的大門。

  「請您離開大廳。」警官沖奧爾嘉說。

  她翻白眼。俄頃,她對羅伯特說:

  「我在本人主持的電視節目裡報道這次表演和表演突然中斷的經過吧!」她朝羅伯特點頭,分明在給他打氣。

  「噢——太好了,謝謝。」羅伯特有所醒悟。

  他瞅著她的背影,瞅著她匆匆而去並且用謊言欺騙警察得以穿過封鎖線。她的情人在車邊等她,有些不耐煩。現在,表演廳內只有蘇加爾、米琦、莎洛特和波蘭舞女松雅,大夥兒突然安靜下來。松雅被他們丟在一邊,坐在那裡獨自抽泣。她深感內疚,鑄成大錯,真該死。羅伯特不知道父親上哪兒去了。蘇加爾正在大門口同警官爭吵呢。

  「幹這個難道違法嗎?」

  「假如我是個外國女人,沒有居留許可和勞工許可,這是不允許的。」警官朝波蘭舞女瞥了一眼,「這是違法的。免談——關閉場地——完事!」

  他就這樣把蘇加爾丟在那裡不管了。莎洛特長歎。

  「這是什麼世道?」她問,問的是大家,「不可以愛,倒允許恨。你可以想恨誰就恨誰,但是愛不可以。為了愛,你需要國家批准!真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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