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愚人之死 | 上頁 下頁 |
| 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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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位顧客是個小老頭,帶著一位21歲的小夥子來應徵入伍,小夥子的名字排在名單的後面。 我對他說:「對不起,我們恐怕起碼要再過六個月才能招你入伍。」 小老頭的藍眼睛裡閃著自信和高傲的火花,他慢條斯理地對我說:「你最好跟你的上司核對一下。」 此時,我透過間隔著辦公室的玻璃牆看見了我的上司——現役陸軍的一名少校正在向我不斷地打手勢。我站起來,走進他的辦公室。少校曾經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和朝鮮戰爭中立過功,胸前戴滿了各種勳章,只見此時的他汗流浹背,顯得很緊張。 我對他說:「那老頭要我和你談談,他要求讓跟他來的那個小夥子插隊入伍,我告訴他我辦不到。」 少校生氣地說:「按他的要求辦!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他是個國會議員!」 我毫無表情地問:「那份名單怎麼辦?」 「別理他媽的什麼名單不名單了!」少校不耐煩地答覆我。 我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議員和他的門徒正坐著等我。我著手把入伍的表格填好。在製錶的過程中,我下意識地記住了這個年輕人的名字,他出身於一個美國歷史上地位最顯赫的家庭,現在正在我的辦公室裡為了逃避服兩年的兵役而要求參加預備役部隊,說不定將來某一天這名字會值一億美元呢! 議員的舉止大方得體,既沒有對我發號施令,稱王稱霸,也沒有讓我感覺到是屈服於他的淫威才破壞了章程。他說話文雅溫和,恰到好處,不能不令人欽佩。他還設法讓我產生了這是在幫他的忙的心理,並且提出如果我有什麼事需要求助於他,可以直接給他的辦公室打電話。跟他來的小夥子自始至終沉默寡言,只有在我打印他的入伍表格必須由本人回答問題時,他才開腔。 本來對這類濫用權力的不公平現象我沒有道義上的反抗,他們要我這麼幹,我也只能照命令辦,僅此而已,別無他法,但是不知何故,我一直感到憋氣。 小夥子是個富家子弟,憑什麼就不能為國家在現役部隊服役兩年?何況這個國家對他的家族已經夠意思了!於是我在他的材料裡加上一個MOS的推薦記號。MOS代表軍事職業特殊技能,加上這個記號表示推薦他參加具有特殊軍事技能的訓練。我推薦他的目的是希望他能夠成為我們部隊裡稀有的電子專家,這樣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國家處於緊急狀態時,他就必須首先應徵入伍參加現役部隊!雖然天曉得猴年馬月才出現緊急狀態,但推薦了他又有何妨?而且他們永遠都無從知道被加上了這麼一個記號。 少校過來主持小夥子的入伍儀式,讓他跟著複述誓言,宣誓說自己不是共產黨,也不屬共產黨的外圍組織,然後與在場的人握了握手。小夥子的自控能力還不錯,一直到和議員走出我的辦公室後才對著議員淺淺一笑。 那是頑童在惡作劇後發出的微笑。看見小孩的臉上掛著這種微笑總會讓人渾身不自在,現在的情況更是如此。雖然他臉上發出這種令人噁心的微笑並不意味著他就是一個壞青年,但這一笑足以消除了我心懷叵測地推薦他成為MOS後所引起的不安。 弗蘭克·埃爾克從辦公室的另一邊觀看了這件事的全過程後,當即跑過來揪著我質問:「你還準備扮演多久這種笨蛋的角色?那個議員剛才從你的口袋裡拿走了100美元!天知道他為此還撈到了多少好處?也許好幾千美元呢!如果那小子直接找我們幫忙,我至少可以弄他500美元!」看著他那被憤怒扭曲了的嘴臉,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對待什麼事情都太隨便了,」弗蘭克無可奈何地歎息道,「你本來可以得到一大筆錢的,如果你肯聽我的意見,你就可以解決自己的許多問題了!」 「你不僅僅是在為我著想吧?」我笑著逗他。 「好,好,」弗蘭克打蛇隨棍上,「算是你幫我一個大忙吧,我迫切需要一個名額,你看到坐在我桌旁的那個紅頭髮的小夥子了嗎?他願出500美元,因為他隨時都可能收到應徵入伍的通知書,一旦接到那張通知,就不能違反兵役法參加我們的部隊了,所以今天就必須征他入預備役,可是我的手頭上已經沒有空額了。你把他征入你負責的部隊,這筆錢我們倆平分。就幫這一次,總可以吧?」 聽著他那近乎絕望的語氣,我情不自禁地說:「好吧,叫那個小子到我這兒來吧,只是錢你留著,我不要。」 弗蘭克如釋重負地連連點頭說:「謝謝,謝謝!我先替你保管著你的那份錢,說不定哪天你會改變主意的。」 當天晚上,我回到家裡,吃完飯,和孩子們玩了一會兒。送他們上床以後,房間裡只剩下了夫妻倆,維麗說需要100美元來為孩子們買衣服和鞋子過復活節,她隻字不提自己也應該買新衣服。我知道100美元僅夠買幾套童裝,而對於天主教徒來說,穿新衣服過復活節簡直就是教規。 第二天早上,我到辦公室後對弗蘭克說:「我改變主意了,把我的那份錢給我吧!」 弗蘭克高興地拍拍我的肩膀說:「好孩子!」然後帶我到男廁所的僻靜處,從錢包中數出五張50美元的鈔票遞到我的手裡,臨走又試探了一句:「週末前我還會有另一個顧客……」我沒有搭理他。 這是我生平以來第一次做虧心事,心裡卻不覺得難受,更不可思議的是居然還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在回家的路上就美滋滋地給維麗和孩子們買了些禮物。當把為孩子們買衣服的100美元交給維麗的時候,我看到她臉上綻出舒心的喜悅——不必再向她的父親乞錢了。那天晚上我睡得很安穩,而且好幾年都沒有睡過這樣的好覺。 打那以後,不用弗蘭克牽線,我自己就幹起這勾當來。我的整個人格都在蛻變,當騙子原來這麼過癮,它把我的優點充分地展示了出來。我戒了賭,放棄了寫作——事實上我已對自己正在寫的那本新小說完全失去了興趣——而且第一次集中精力做好本職工作。 我甚至著手研究數本厚厚的軍事條文,當然了,目的是尋找法律上的漏洞來幫助那些想逃避兵役的人。我得到的第一個收穫就是健康標準可以任意降紙或提高,一個小夥子在一個月前還因為身體問題不合格不能服兵役,可是六個月後卻輕而易舉地通過了體檢,這都是依照華盛頓確定的兵役指標來決定的,還可能是依據軍事預算的撥款而定。還有這樣的條文規定:凡是由於精神失常受過休克治療的人都不能應徵入伍,不能入伍的人還包括同性戀者,在私營企業擔任重要技術工作的人材等。 隨後我還研究了自己的顧客,他們的年齡從18到25歲,熱點在22—23歲。這個年齡層次的人往往大學剛畢業,害怕在軍隊裡浪費兩年的時間。他們最迫切要求加入預備役部隊來隻服六個月的現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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