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愚人之死 | 上頁 下頁
四一


  「我是魔法師墨林,不是那些臭賭棍!」我好不得意。確實如此,賭博時,我沒有了以前的激情和冒險的衝動。我已經重新振作起來了,已經儲夠了買幢房子供全家安居的錢,還存了一筆錢以備不測之需,每個月都有數目可觀的收入。我深深愛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正在從事著第二部小說的創作。賭博充其量只是一種消遣,僅此而已,整個晚上我只輸了200美元。

  科裡陪我在咖啡廳吃漢堡包。喝牛奶時,問我:「白天我得上班,我能否信得過你不再去賭?」

  「你放心,」我嘴裡塞滿了麵包,「我忙於跑遍全城買籌碼,為了避免引起注意,我準備一次只換500美元。」

  「那倒是個好主意,」科裡放下喝完的牛奶杯說,「這座城市的聯邦調查局密探比賭場的發牌員還要多。」

  他停了好一會兒,又問我:「你肯定不要找女人陪你睡覺嗎?我認識不少美女。」他說著就拿起咖啡廳單間裡的電話準備撥。

  「不,我太疲倦了。」這是真的,現在是拉斯維加斯時間淩晨四點,我的生物鐘還停留在家裡的時間中。

  他對我說:「那好吧,如果你需要什麼就到我的辦公室來,哪怕來消磨時間和閒聊也行。」

  「好的,如果有必要,我就會去。」我答應他。

  直到第二天中午時分我才醒過來,打電話給維麗沒人接,當時是紐約星期六下午三點,維麗可能帶著孩子們去了她父母在長島的家,於是我往那裡撥。她父親接的電話,問了我好幾個問題,明顯在懷疑我去維加斯到底幹什麼。我解釋說為了一篇文章在這裡搞調查研究,但是聽得出他對我的話始終半信半疑。維麗接過電話後,我告訴她我準備在星期一飛回紐約,並且直接從機場坐出租車回家。

  我們在電話裡只談些夫婦之間的家常話,我不喜歡在電話裡交流思想感情,我還告訴她為了不浪費時間和金錢,我不再打電話給她了,她表示同意。其實我知道她第二天還會呆在娘家,我主要是不想往那裡打電話。我也很清楚自己不喜歡她回娘家是一種幼稚的嫉妒,但是維麗和孩子們是我的親人,他們是屬￿我的,除了阿迪,他們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不願意和外公外婆共同擁有他們。我知道這些想法都很愚蠢,只是不管怎麼說,我都不打算再給她撥電話,況且這次分別的時間總共加起來也不過是兩天罷了,有什麼事她完全可以給我打電話的。

  白天我光顧了全城的賭場和「聯合木屑廠」,在每一處都把200至300美元的現金兌換成籌碼,偶爾也賭上幾美元才轉到別的賭場去。

  我沐浴著維加斯那乾燥灼熱的沙漠之風,一間一間賭場地走,樂此不疲,直到黃昏時分才到一家餐廳吃中飯。鄰近的桌旁有一些漂亮的妓女在上班前填飽肚子,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全是神采飛揚的樣子,其中兩個穿著騎士式套裝的姑娘笑鬧起來就像十幾歲的男孩子。她們壓根就沒有在意我,我也裝著不注意她們,但又忍不住偷聽她們的談笑,而且聽到她們有好幾次提到科裡的名字。

  飯後我坐出租車回桑那都大酒店。維加斯的出租車司機可真是名副其實的熱情好客,樂於助人,這位司機就問我要不要異性服務,我謝絕了。下車時,他還向我頻頻推薦一間馳名的中式餐廳,並且祝賀我白天過得愉快。

  在桑那都大酒店,我把從其他賭場買回來的籌碼兌換成現金收據並夾在錢包裡,一共積聚了九張這種單據。我只剩下一萬多美元要兌換了。我把維加斯贏家外套口袋裡的現金掏空,將這些錢統統放進便裝上衣的口袋裡,它們全是百元鈔票,分放在兩個長長的白色信封內,然後我手挽著贏家外套到科裡的辦公室去。酒店的整個側翼都辟為辦公室,我沿著長長的走廊,穿過上面標明「管理人員辦公室」的步行通道,來到了頂層中間那個門上嵌有「總裁助理」字樣的大套問。進門的第一層是辦公室的外間,坐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女秘書。聽我自報了姓名後,她按了按里間辦公室的鈴,並在對講機前做了通報。科裡沖出來和我握手擁抱,他的這種嶄新的個性舉止使我很有點接受不了——太誇張,太戲劇性了,不像我們以前的關係那麼樸實無華。

  更顯得華麗無比的是他的辦公室套間,裡面躺床、軟椅應有盡有,燈飾安裝得很低,牆上掛有原版的油畫,可惜我不會欣賞,猜不出它們的價值。套間裡還有三個運作中的電視屏幕,一個上面的鏡頭對著酒店走廊,另一個是賭場中的某個正賭得熱鬧的骰子檔,還有一個屏幕上顯示紙牌賭檔。恰巧在我把目光投向第一個熒屏時,看見一個男人正在走廊打開他的房間門領一名年輕姑娘走進去,而他的另一隻手則在摸她的臀部。

  「這裡的節目比我在紐約看到的還要精彩。」我朝科裡眨眨眼。

  科裡笑笑點點頭,說:「我必須監視大酒店裡的一切動靜。」他按了按桌面控制台上的鍵鈕,三個熒屏上的圖像都立刻轉換了,這時我們眼前出現的是酒店的停車場,一個運作中的21點賭檔以及收款員正在計賬的咖啡廳。

  我把維加斯贏家外套扔在科裡的桌面上,也隨口扔去一句話:「我把它交給你了!」

  科裡長時間盯著外套,然後似乎心不在焉地問:「你把所有的現款都兌換了嗎?」

  「大部分都兌換了,我再也不需要這件外套了。」我回答他,接著又補充一句:「我妻子和你一樣討厭它。」

  科裡拿起外套糾正我道:「我並不討厭它,是郭魯尼伏特不喜歡看見人們穿著它在賭場裡走動,你能否猜到佐頓的那件怎麼處理了?」

  我聳聳肩說:「也許他妻子把他所有的衣服都給了救世軍吧?」

  科裡把外套拎在手上掂了掂,揣測它的重量,說:「很輕。你真走運,佐頓穿著它贏了40多萬卻自赴黃泉了。」

  「他太迂腐了。」我歎息道。

  科裡把外套輕輕放回到桌上,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來,若有所思地說:「當年拒絕接受他給的兩萬美元,我還以為你瘋了呢。後來你說服我也表態不要時,我其實差點氣炸了肺,但是,也許正是這件事給我從此帶來了好運。回頭想想,要是當時拿了那筆錢,我可能把它輸個精光,之後又是一無所有。你知道嗎,佐頓自殺後,我為自己沒拿那兩萬塊錢而自豪呢!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種情緒,只覺得自己沒有背叛他,你也沒有,戴安妮同樣沒有!我們幾個雖然萍水相逢,然而只有我們三人才真正關心佐頓,最遺憾的是我們對他的關心還不夠。當然了,也許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們是否關心他,可是這份付出卻對我起了極大的作用,你是不是也有同感?」

  「不,我沒有,我只是不想要他的錢,我有預感知道他遲早會自殺。」

  我的話使科裡大吃一驚,他哇哇怪叫道:「屁話!我才不信你會有這種預感呢!見鬼去吧,魔法師墨林!」

  「是下意識的那種預感,」我換了一下坐勢,「那時在潛意識裡面出現的,和你玩牌時的那種神機妙算是兩碼事。你還記得嗎,當你把他的死訊告訴我時,我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是的。你當時對他的死訊好像無動於衷。」科裡回憶道。

  「我早已熬過了那一關。戴安妮的感覺如何?」我問他。

  科裡用手支著下巴說:「她承受不了這個打擊,她愛上了佐頓。你知道嗎,葬禮那天她瘋瘋癲癲地又喊又叫,倒把我給嚇蔫了……」

  他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在以後的幾個月裡,她酗酒成性,老是伏在我的肩膀上哭。上帝保佑,好在她後來遇上一個好心腸的半個百萬富翁,總算在明尼蘇達州的某個地方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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