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愚人之死 | 上頁 下頁 |
| 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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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雷搖了搖頭說:「不可能,但巴狄似乎有把握你可以不受株連,所有和你打過交道的人都異口同聲地稱讚你是個好人,你不像埃爾克那樣貪得無厭到辦事總是無錢莫問。沒有人想讓你吃苦頭,而且巴狄已向士兵們打過招呼,別把你也捲入到這場官司裡去。」 尼德遜站起來和我握別道:「我再一次感謝你,如果你需要人為你作證,或者你想讓聯邦調查局的人找我瞭解情況,我都會盡力而為。」 我動情地握住他的手問:「我還能為你做點什麼嗎?你也會從控制組被重征入伍嗎?」 「不可能了,」尼德遜苦笑了一下,「我有了一個男嬰,而妻子在兩個月前死了,入伍這件事與我不會再沾邊。」 我永遠也忘不了他說此話時的表情,那充滿著悲傷的聲音,那流露著怨恨的眼睛,那被絕望扭曲了的臉部,都在說明他僅僅是為了把兒子撫養長大才苟活于人世的。今天早上他去上班,受了朋友之托馬上趕到這裡來提醒我,順便感謝我過去曾為他所做的事情,並且告訴我願意盡自己的綿薄之力幫助我渡過難關。雖然我的幫忙在當時對他的確起了雪中送炭的作用,而今已經事過境遷。我懊悔當時不相信他的遭遇,現在只能用心意來表達對他妻子逝世的哀悼了。原來他那天自己不述說困境,在巴狄·斯托夫為他求情時又一直低著頭,就是因為他很明白我不相信他們,以為他們全在說謊,現在他是用實情給我一個小小的報復吧。我希望他心裡能夠因此得到點滿足。 在斧頭砍來以前,我就像一隻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地熬了一周。到了那個星期一的早晨,我很驚訝少校比以往的任何一個星期一都到得早,而且精神煥發。他用異樣的眼光看了我一眼才走進他自己的辦公室。 十點整,有兩個人走進了辦公室,說是要找少校。我一眼就看出他們是沖著什麼來的了,文學作品和電影對於這行的描寫實在太惟妙惟肖了——穿西裝,打領帶,戴著古板的軟呢帽,這身正統保守的衣著就是他們身份的象徵。年長的那位大約有45歲,面部粗糙,表情呆板,另一位和他完全不相稱:年輕得多,身材高大硬朗,不是運動員的那種肌肉發達的矯健型,而是一副精瘦的大骨架,外麵包著一套守舊的夾裡西裝,英俊的臉上缺乏經驗,看樣子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丁。我領他們走進少校的辦公室。他們在那裡呆了大約30分鐘左右,然後出來站在我的辦公桌前,年長的那位一本正經地問我:「你就是約翰·墨林嗎?」 「我們能否和你在一間單獨的房裡談談?我們已經征得你上司的同意了。」 我站起來,領他們走進一間用作預備役總部夜晚會議室的房問。一進門,他們倆就立刻打開皮夾子,出示了綠色的身份證。年長的那位自我介紹道:「我叫詹姆斯·華勒斯,是聯邦調查局的,我的這位同事叫湯姆·漢南。」 漢南對我友好地微微一笑,背誦道:「我們現在向你提出一些問題,但是在取得律師的幫助之前,你不必做出回答。一旦你回答了這些問題,我們可以利用你的回答來指控你。明白了嗎?」 「明白了。」我說著在桌子的一端坐了下來,他們也相繼坐下,一個在我的左邊,另一個在我的右邊,把我夾在當中。 年老的那個叫華勒斯的問我:「你知不知道我們為什麼來找你?」 「不知道。」我早就下定決心,絕對不自覺供出一句他們想得到的東西,也不說俏皮話,更不要裝模作樣。也許他們估計到我已猜出他們此行的目的,那又能把我怎麼樣? 漢南問:「你能否提供一些你個人所掌握的有關弗蘭克·埃爾克收受預備役軍人賄賂的情況?」 「沒有。」我面無表情地回答,我打定主意不當演員,既不表示吃驚也不獻出微笑,反正不做出任何情感的流露,以免引起更多的懷疑或攻擊。就讓他們以為我在掩護自己的朋友吧,即使我無罪,這樣為朋友保持緘默也是人之常情吧! 漢南又問:「你有沒有出於某種原因收受過任何預備役軍人的賄賂?」 「沒有。」我回答得乾脆利索。 華勒斯故意非常緩慢地說:「其實這些情況你全知道,你總是在收受了年輕人一定數量的賄賂之後才肯征他們入伍,你很明白是你和弗蘭克操縱著那些名單的。如果你否認這些事實,就是有意對聯邦調查局的官員撒謊,這就意味著你在犯罪。現在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有沒有在收受賄賂或者其他東西後才幫小夥子們入伍?」 「沒有。」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漢南突然笑出聲來:「我們已經抓住你的朋友弗蘭克·埃爾克的尾巴了,我們有證據證明你們是合夥幹的,也許在這幢大樓裡還有其他民政職員甚至軍隊官員和你們一起胡作非為,如果你把你所知道的一切情況如實向我們交代,將對你大有好處。」 他的這番話裡沒有提問題,這樣我就只需看著他。不發一言。 突然華勒斯用冷冷的聲音說;「我們知道你是這種勾當中的罪魁禍首!」他的這句話使我第一次打破了我原定的那種喜怒不形於色的對策,哈哈大笑起來。當然笑得很自然,合乎情理,他們不應該因此生氣。我看到漢南也忍不住偷偷一笑。 促使我大笑的第一個原因是他使用了「罪魁禍首」這個短語,讓我第一次感到整個問話過程只不過是一部二流水平的電影而已。我笑的另一個原因是本以為只有稚氣未脫的漢南才會提出如此沒有水平的問題來,以為年長資深負責這個案子的華勒斯是個有威懾性的人物,結果這些全是想當然。我笑的原因中還有一個就是我完全明白他們已徹底地犯了方向性的錯誤,居然以為是在追查一個組織嚴密,詭計多端,窮凶極惡的犯罪團夥,要不然他們就不會興師動眾地從聯邦調查局派重擊手來這裡了。他們沒有想到此案只不過是些窮酸的小職員騙取幾個銅板來花花而已,他們忘記了或者真的不瞭解這裡是紐約,人人天天都在某種意義上犯法,他們看不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人人也是在天天上當受騙。 我不想因為自己的大笑得罪了他們,所以盯著華勒斯的眼睛傷感地說:「我情願自己是個罪魁禍首,而不是現在這麼一個可憐兮兮的小職員。」 華勒斯專注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問漢南還有什麼問題要向我提出,漢南搖搖頭。華勒斯站起來說:「謝謝你回答了我們的問題。」漢南在同一時間也站了起來,我跟著他們站起來,這樣三個人就緊挨著站在一塊了。我在不知不覺中伸出手來,華勒斯和我握了握手,我也和漢南握了握手,之後大家一起走出會議室,穿過大廳來到我的辦公室門口。他們和我點點頭道別後就向通往大樓出口處的樓梯走去,我則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我從容鎮定,一點都不緊張。最弄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會主動伸出手來和他們握別,回想起來也許這是為了消除緊張情緒的一種下意識的舉動,還有就是可能因為他們既沒有羞辱也沒有威嚇,我,所以我出於感激之情做出了此舉。他們很客氣很有修養地向我例行公事地提出了一些問題,事後我才悟出他們實際上對我抱有憐憫之心——一介收入低微的小職員找幾個額外的小錢來幫補生計算得了什麼!是的,我有罪,但罪行輕得不足掛齒,當然如果他們可以的話,也會毫不留情地把我投入監獄,好在目前他們沒有這份興趣,我這麼個卑微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得他們發威。「人們竟然為當兵去行賄」這一罪行的本身就夠荒謬的了。想到這裡,我又笑了,對於一個小人物來說,45000美元可不是個小數目,我又被自憐自歎的情緒淹沒了。 我一回到辦公室,少校就出現在里間辦公室的門口向我打手勢要我到他那裡去。少校的軍服上掛滿了各類勳章,他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打過仗,隨後又參加了朝鮮戰爭,一眼望去,他胸前起碼有20條緩帶。 「問話進展如何?」他問我,面帶微笑。 我聳聳肩答道:「我認為進展順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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