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愚人之死 | 上頁 下頁
一〇六


  出租車沿著擠滿行人的彎彎曲曲的街巷穿行,我什麼話也沒說。我欠了科裡的一個大人情,現在我還清了欠他的人情債。我只是對他這樣欺騙我,要我冒這麼大的險感到痛心,我知道這樣一來郭魯尼伏特會為他感到自豪的。出於同樣的傳統,我決定不向科裡點破我已經知道內幕,他也一定早就做好了我會發現秘密的準備,戳穿時也不過是聽他再胡謅一個早就編好了的故事而已。

  出租車在大街上的一棟不太起眼的大樓前面停下來,大樓的窗戶上掛著一面金字招牌:「二葉國際銀行」,大門口的兩旁各有一名手持衝鋒槍的穿制服的男子把守著。

  「香港是座不很太平的城市。」科裡解釋著,一邊對警衛點點頭,就親自把箱子提進了銀行。

  科裡穿過大廳,在一扇門前敲了敲,之後就和我走了進去。裡面一位身材矮小的留著小鬍子的歐亞混血人對科裡微笑著,和他握了握手,科裡把我介紹給他。他的名字聽起來很長,很怪。歐亞混血人把我們讓進一個大房間,裡面擺了張長長的會議桌,科裡把箱子放在桌上,一面打開箱子。我必須承認這種景象十分吸引人——它裝滿了嶄新的,灰藍色的紙上印著黑字的日本貨幣。

  那歐亞混血人抓起電話,我猜他是用中文大聲發佈命令。幾分鐘後,15名身穿黑色衣服的銀行職員坐在了桌前清點箱子裡的鈔票,他們點完之後又重複點一遍,整個過程足足花了三個多小時。接著,混血人領我們回到他的辦公室,拿出一疊紙,他在上面簽了名,蓋上公章,然後交給科裡。科裡接過文件,放進口袋,這些文件就是他以前說的那些「小小的」收據。

  我們終於站在充滿陽光的的銀行外面的街上了,科裡顯得無比激動地說:「我們終於成功了,終於可以平安無事地回家了!」

  我搖搖頭說:「你怎麼能冒這樣的險?用這種方式處理這麼多的錢簡直發瘋。」

  科裡對我微笑著說:「你覺得在維加斯開賭場就不是冒險嗎?全是冒險,我從事的職業就是冒險,但是冒這次險,我成功的把握相當大。」

  我們坐進出租車,科裡叫司機開往機場,我詫異地問他:「好傢伙,我們飛了大半個地球來到這裡,而你竟然不讓我在香港吃頓飯?」

  「我們大意不得,」科裡說,「可能仍有人以為錢還在我們手上,我們還是回家才好。」

  在回美國的長時間飛行中,科裡的手氣極好,從他欠我的一萬美元的賭債中一下子就贏回了7000美元,如果我不停手的話,他可能全部贏回去。「再玩幾盤吧,」他說,「讓我有機會把賭債扯平,公平一些。」

  我盯著他的眼睛說:「不,這次旅行中我想在智力上僅僅贏你這一次不算過分吧?」

  這句話讓科裡感到納悶。在剩下的到洛杉磯的旅途,他讓我睡覺。在我熟睡期間,他一定仔細地想過和猜出我已看到皮箱上的名字牌了,所以當我陪他等機飛往維加斯時,他對我說:「聽我說,你應該相信我,這次旅途如果你有什麼不測的話,我和郭魯尼伏特以及文郎完全可以把你保出來。我很感激你所做的一切,這次旅途如果沒有你,我是成不了行的,我沒有這個膽量。」

  我微笑著說:「你欠我3000美元,請把這筆錢存入桑那都金庫,我將在紙牌檔碰碰運氣。」

  「沒問題,」科裡說,「你欺騙你的女人並感到安全的唯一途徑就是遠離她們3000英里嗎?這個世界太小了,用同一方法是不能騙上兩次的。」

  在他登機之前我們都又笑又握手的,他仍然是我的好朋友,只是從今以後我不能再太相信他了。我從認識他之時就知道他是一個怎樣工於心計的人但還接受了他的友誼,當他原形畢露時我又怎麼能生他的氣呢?

  我穿過西方航空公司在洛杉磯的機場大樓時,在電話亭前站住。我得給詹娜麗打個電話,通知她我又到洛杉磯來了。我曾想把到過日本的事告訴她,後來又打消了這一念頭,我也該遵循一下郭魯尼伏特的模式行事。這時我突然記起了另一件事:我沒有在東京給維麗和孩子們買任何禮物!

  第三十六章

  當自己對一個人還很留戀,而這個人卻對你已不再留戀時,是很有趣的,你會變得又瞎又聾,或者有意以瞎和聾來麻痹自己。我差不多經過整整一年的時間才接受詹娜麗對我的這些變化,儘管她有許多的跡象和許多的暗示。

  在我多次前往洛杉磯的行程中,有一次,我乘的飛機早到了半個小時。在一般情況下,詹娜麗都會到機場接我,但這次她還沒到那裡,於是我一個人走出機場大樓,在外面等候她。我是個好猜疑的情人,在潛意識中總覺得將會發現她在幹什麼我不希望她幹的事,至於是什麼事我當然還不知道,也許她在候機室喝飲料時剛認識了某個人,也許是剛剛送走一個離開洛杉磯的男友,反正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我真的發現了她的一些事,不過不是我所估計的那種事。

  我看見她從停車場走出來,穿過寬闊的通往機場大樓的雙街。她極不情願地走著,走得很慢。她身穿一條灰色長裙,上面套一件白襯衫,那頭長長的金髮高高地挽在頭上。就在那一刻,我幾乎很同情她。她顯得很無奈,仿佛是一個小孩在父母的逼迫下去參加一個他不會覺得開心的派對似的——在大陸的另一端,我千方百計提前一個小時趕到機場,又迫不及待地沖出機場大樓去見她,而她卻顯而易見地並不急於見我。就在我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她抬頭看見了我,臉上立刻變得很興奮。撲上來又是摟又是吻的,使我把剛才見到的現象拋到了九霄雲外。

  我這次訪問期間,她正在排演一齣話劇。此劇過幾個星期就要公開演出了,所以她非常忙。由於我在電影製片廠上班,我們可以在晚上見面,每次都是她打電話到廠裡告訴我她們的排演什麼時候可以結束,我向她要電話號碼以便和她聯繫,她告訴我戲院裡沒有電話。

  有一天晚上,她的排演弄得很遲,我就到戲院去接她。就在我們準備走的時候,一個少女從後臺的辦公室出來叫了她一聲:「詹娜麗,伊瓦茲先生打電話給你。」然後領她到電話機旁。

  詹娜麗從辦公室出來時,玫瑰色的臉上洋溢著歡樂的表情,然後看了我一眼說:「這是他第一次打電話給我,我不知道他們可以打電話到戲院來找人。」

  我覺察到我們之間微妙的裂痕已經出現。我仍然眷戀著她的陪伴,欣賞她的身體和她的臉蛋,仍然愛慕著她的眼睛和嘴巴的表惰。我特別喜歡她的眼睛,眼神在明顯受到傷害的憂傷中閃爍著快樂的光澤。我認為她那美麗的嘴唇也是舉世無雙的——真見鬼,我怎麼仍像個毛頭小夥,居然不在乎她正在騙我!我知道她也不情願撒謊,撒謊的本領就更差勁。她有時會笨拙地告訴我她是在說謊,甚至連這樣的話也是謊言。

  沒關係,沒關係!我當然會受到煎熬的,為了得到她,付出這樣的代價還是值得的。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在她身上得到的樂趣在逐漸減少,而她讓我受到的痛苦卻在不斷增加。

  我已經十分肯定她和艾麗斯是情人了。有一個星期,當艾麗斯離城去搞電影生產時,我到她們兩人合住的公寓裡過夜,艾麗斯打長途電話來和她聊天,詹娜麗對她極不耐煩,幾乎要生她的氣了。半個小時後,我們正在造愛,電話鈴又響了,詹娜麗抓起電話筒就扔到了床底下。

  我最欣賞詹娜麗的一個優點就是她在造愛時討厭被人打擾。有幾次,在酒店裡,我們正準備上床,電話鈴響了,她絕對不許我去接,即使侍者送食物和飲料來,她也不許我去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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