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愚人之死 | 上頁 下頁
一一〇


  我看過許多不同版本的有關亞瑟王的傳奇故事書,在其中一本裡,有一幅墨林的畫像:留著長長的灰白色鬍子,頭上戴著一頂圓錐形的帽子,帽子上有閃亮的星星和一條條黃色道道的圖案。在孤兒院的勞作課上,我做了頂這樣的帽子,還戴上它在操場裡走來走去。我很喜歡這頂帽子,有一天卻不知被哪個男孩子偷去了,從此就再也沒有找到它。我也沒有重新做過一頂這樣的帽子,因為我已經利用原來的那頂帽子為自己編織好了魔法的週期,我將成為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將經歷充滿刺激的冒險,將做該做的善事,將尋覓到自己應有的幸福,所以我再也不需要那頂帽子了,反正這些幻想已經編織成了。我在孤兒院的生活仿佛只是一場夢,似乎我從來沒有到過那裡,似乎我在十歲時就成了墨林,成了一個任何東西都傷害不了的魔法師。

  詹娜麗望著我微笑地說:「你真的以為自己就是墨林了,是嗎?」

  「是有那麼一點。」我回答她。

  她靠在床上,冷冷地對我微笑著說:「你自詡為墨林,你以為我會對你在孤兒院裡可憐兮兮地把自己想像成墨林的事同情嗎?你是我所見到過的心腸最硬的狗雜種!我會向你證實這一點。你從來就不會讓任何女人用符咒鎮住把你關在那個山洞裡,或者用圍巾捆住你的雙臂。墨林,你根本就不是亞瑟王的那個墨林!」

  我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我對這番話卻有一個絕妙的駁斥,只是不能對她說而已。這個駁斥就是:在她之前已有一個手段並不太高明的少女捷足先登,而且獲得了成功——我是個已婚的男人,難道不是嗎?

  第二天我和多蘭會面,他告訴我新的電影劇本的談判可能要拖延一點時間,因為新的導演西蒙·貝福特正在力爭從提成中增加百分比。多蘭凝視著我,試探地問:「你願意考慮從你的百分比中拿出兩個百分點給他嗎?」

  「我甚至連為電影改編劇本的興趣都沒有了。」我對他說,「西蒙是個有名的貪婪的傢伙,而他的死黨理查德生來就是一個賊。儘管克林諾是個笨蛋,但他畢竟是一個出色的演員。瓦更這廝是他們這幫人當中最利慾薰心的一個。請你安排我退出這個劇組吧。」

  多蘭息事寧人地說:「你在影片中的提成是由你改編劇本的權利來決定的,這一點已經在合同中寫得一清二楚,如果你讓這些人在你不參加的情況下去亂幹,那麼就是你主動放棄了自己應有的權利。電影製片廠擁有改編的權利,如果他們剝奪了本來是屬￿你的那部分權利,你還可以據理力爭得到它,如今你主動放棄它,屆時就只好到作家協會去要求仲裁了。」

  「就讓他們試著這麼幹吧,」我憤懣地說,「我相信他們總不能一手遮天!」

  多蘭寬慰我說:「我有個主意,埃迪·蘭舍是你的好朋友,我設法讓他簽約和你一起改編劇本。他是個精明能幹之人,一定有辦法替你跟這些人周旋的,行不行?請相信我一次吧。」

  「好吧!」我說。我對這件事實在相當厭倦了。

  多蘭在離開之前問我:「你為什麼要生那些人的氣?」

  「因為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是尊重莫勒馬遺願的,他們甚至還對他的死感到高興呢!」我也知道自己的這句話有點言過其實了,要是說我討厭他們的真正原因,那就是:他們企圖左右我去寫什麼。

  我及時趕回紐約去觀賞電視傳播的電影頒獎典禮,每年我都和維麗看這個節目,今年更是帶著特別的興趣來觀看它,其中最主要的因素是詹娜麗和她的朋友們製作的一部半小時的短片獲得了提名。

  我妻子端來了咖啡和曲奇餅,我們坐在一起邊吃喝邊觀看。她微笑著問我:「你有沒有可能在將來也獲得其中的一項奧斯卡獎?」

  「不可能,」我很肯定地說,「我的影片將是一部劣作。」

  像往年一樣在奧斯卡頒獎典禮上,人們總是先頒發一些小獎項,所以很快就知道詹娜麗獲得了最佳短片獎。她的面孔出現在屏幕上,紅潤的臉龐上洋溢著幸福的神采。很知趣地做了短時間的亮相,只說了句:「我要感謝和我一起製作這部影片的婦女們,特別是艾麗斯·德·桑迪斯。」

  這句話使我想起那段日子,那段使我體會到艾麗斯愛詹娜麗的程度遠遠超過了我的日子。

  詹娜麗在馬裡步租了一棟海灘房子,租期一個月,有個週末我離開酒店到那裡和她過週六和周日。週五晚上我們在海灘上散步,然後坐在小小的門廊上,沐浴在馬裡步的月光下,欣賞著夜空中的那些小鳥。詹娜麗告訴我,那些鳥名叫鷂,當波浪沖過來的時候,它們就跳躍著飛離水面。

  我們在面向太平洋的臥室裡造愛。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六,我們不吃早餐,只吃午飯。艾麗斯到海灘房子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吃飯前,她從錢包裡拿出一張小小的長方形的紙片遞給詹娜麗,那是一張一寸寬二寸長的軟片。

  詹娜麗問:「這是什麼?」

  「影片片頭導演的排名,」艾麗斯說,「我把它剪掉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幹?」詹娜麗問。

  「因為你會為此而高興的。」艾麗斯答道。

  我看著她們兩個不做聲。我看過這部電影,拍得不錯,是詹娜麗和艾麗斯夥同另外三名婦女同心協力製作的一部女性影片。詹娜麗在片中任主角,艾麗斯當導演,另外兩名婦女根據她們對影片的貢獻也在演職員表上有名字。

  「我們需要在表中加上導演,一部電影沒有導演的排名不成體統。」詹娜麗說。

  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插嘴:「我認為艾麗斯是導演。」

  詹娜麗生氣地望著我說:「她負責導演工作,但是我就導演工作提出過許多建議,我覺得自己在這方面應該得到一些回報。」

  「天啊,」我說,「你是影片的主演!艾麗斯也應該由於為影片所付出的勞動而得到榮譽。」

  「她當然應該得到,」詹娜麗憤憤不平地說,「我和她說過了,我並沒有叫她把自己的榮譽從底片中剪掉,是她自己要這麼幹的。」

  我轉身問艾麗斯:「這件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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