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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大夫的實驗(3)


  三個人將她團團圍住。一個激動地抓住她的雙手,另一個一把摟住她的腰,第三個把臉埋入寡婦帽子下面光滑的卷髮。寡婦臉漲紅潮,氣喘吁吁,左右掙扎,又罵又笑,暖和的氣息輪流噴在幾個男人臉上。她力圖掙脫自己,卻逃不脫三個人的擁抱。從來沒有比這更生動的景象了——三個男子你爭我搶,都想得到迷人的美麗女郎。然而,屋內光線昏昏,他們又一身老派衣裳,產生了錯覺。據信,大鏡子中反射出來的卻是三個衰朽不堪的幹老頭,可笑地爭奪一個衣冠不整皮包骨頭的老婆子。

  但他們的確年輕,燃燒的激情就是明證。年輕姑娘似的寡婦賣弄風情,對三個小夥子都不冷不熱,結果三個冤家開始相互虎視耽耽,一面抓住美女不放,一面相互揪住對方的脖子,大打出手,把桌子也撞翻在地,玻璃花瓶嘩啦跌成無數碎片,青春泉水也在地板上淌成小溪。泉水打濕了一隻蝴蝶的翅膀,這蝴蝶隨夏日的消逝原已變得衰弱,落在地上等死。這時卻輕盈展翅,飛到海大夫白髮蒼蒼的腦袋上。

  「好啦,好啦,先生們!好啦,威徹利女士,」醫生大叫,「我強烈抗議你們的胡鬧!」

  幾個人站住不動,一個寒戰。灰溜溜的時光又將他們從燦爛的青春召回,深深拋入冰冷黑暗的歲月深淵。他們看看老醫生。海大夫坐在雕花椅上,握著那朵五十年前的玫瑰。這花是從粉碎的花瓶中搶救出來的。他打個手勢,四位鬧騰的客人又回到座位上。他們挺樂意從命,因為一番爭鬥令人疲勞,儘管年輕氣盛。

  「可憐我這朵西爾維亞的玫瑰花!」海大夫把玫瑰舉到落日的餘暉當中,「看樣子它又開始凋謝啦。」

  一點不錯。眾人眼巴巴地看著它凋萎,變成大夫扔進花瓶之前那乾枯脆弱的模樣。大夫把沾在花瓣上的幾滴露水搖落。

  「這樣子我照樣喜歡,跟它新鮮欲滴時一樣喜歡。」大夫說著把枯玫瑰送到乾癟的唇邊一吻。說話時,那只蝴蝶從大夫的白頭上落下,栽到地板上。

  客人們又是一個寒戰。一陣莫名的冰涼,來自肉體還是精神無從知曉,正漸漸籠罩他們,他們面面相覷,感到飛逝的每一刻都從他們身上奪走一分魅力,留下一條更深的皺紋。是場幻覺?難道一生時光的千變萬化,都統統壓縮到如此短暫的片刻之間,他們又變成四個老人,與老友海德格大夫坐在一起?

  「咱們又變老啦,這麼快呀?」眾人傷心不已。

  的確。青春泉的神力比美酒更短暫,它帶來的狂喜稍縱即逝。是的!他們又變老啦。一陣女人的衝動,寡婦枯瘦如柴的雙手趕緊掩住面孔。既然紅顏已逝,但願棺材快些將這張老臉蓋住。

  「是的,朋友們,你們又老啦。」海大夫道,「瞧!青春泉全都糟蹋在地板上啦。唉——但願不這樣。因為即使這泉水流到我家門口,我也不會彎腰去喝它一口——不喝,哪怕它能帶來許多年而非片刻的狂喜。這就是你們給我的教訓!」

  然而四位客人自己才不會汲取教訓。他們當機立斷,要去佛羅里達遠征,守住青春泉,從早晨到中午到夜晚,開懷痛飲。

  聲明:不久之前,有篇來自英國的評論,指責本人剽竊亞歷山大·仲馬某小說某章的構思。毋庸置疑,確有一方在剽竊,但本人的本故事二十多年前就已完成,而那部所謂的小說發表時間卻距今近得多。仲馬先生盜用本人早年構思,令本人不勝榮幸,並表示衷心歡迎。此類事並非僅此一例。了不起的法國浪漫小說家早就在濫用自己居高臨下大天才的特權,多次沒收無名文人的知識產權,為自己的利益所用。

  作者,1860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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