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葬雪 | 上頁 下頁 |
| 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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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穢,骯髒,傷痛,疲乏,寸寸淩遲著他的軀體,一如百年來被他斬落的怨靈,帶著連輪回也無法消散的積怨,在這一刻爭相撲來,牽扯著他襤褸的衣衫,要將他拖入煉獄。 但他只是微笑著,努力站直身子,讓每一步都無比沉穩,無比虔誠。 頭顱仍在沁出鮮血,沿著他高舉的手臂濺落,沐浴著他身上的創痛與罪孽。 他踏上禁天之峰,宛如踏上佛陀所在的樂國。 每一步,都那麼優雅,也那麼瘋狂,仿佛踏著天地間至美的節拍,引領那滅世的舞蹈,破碎光明,走入黑暗。 他是司掌殺戮的神祇,本該執斬落的首級亂舞長空,享受鮮血的供奉,卻突然停佇在夕陽下,展顏微笑,走向心中的一線溫柔。 他奉著那只帶血頭顱,仿佛奉著神聖的祭品。 踏過天之虛空,禁天之峰,踏過蒼藍聖殿。 所有的人,都窒息般盯著他的背影。 他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他們的心上,將勝利的喜悅碾碎成恐懼。 眾生恐惶,他就是那引領驚懼的魔。 第十五章 霜重鼓寒聲不起 蒼藍聖殿深處。 透過幽藍如海波的帷幕,蘇猶憐看到他向自己走來。 每一步,踏過焦灼的大地,踏過殘碎的夕陽,踏過滾滾的塵埃。 每一步,都踏著他自己的血。 每一步,也仿佛踐踏在她的心上。 他身後,無數道劍華橫亙長天,十萬陣雲滾滾翻湧,那是他為她隔開的萬千紅塵。 他身前,帷幕低低垂落,冰宮通透無塵,卻是連微風也不能侵入的寧靜。 ——那是只屬於他們的世界。 天地眾生,都在他的威嚴下瑟瑟發抖,只有她能感到,在這個屬於他們的小小世界裡,他的氣息是那樣脆弱,螢火般明滅不定。 為了實踐給公主的諾言,他不惜化身為龍,血灑大地。 而這種撕裂蒼穹的力量,又豈是身披巨創的他能完全駕馭的? 蘇猶憐心中一慟,幾乎不忍看他。 她害怕那明滅不定的氣息,會在下一刻陡然終止。 然後,她的夢也將醒來,就此淪入永恆的黑暗。 他卻始終強忍著創痛,以最溫柔、從容的姿態,一步步,向她走來。重重帷幕無聲開啟,仿佛發出無聲的歡呼,在迎接君王的凱旋。 他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止步,佇立。而後,他徐徐將手中的血污放下,用滿是傷痕的手指,將那團污穢的旗幟層層展開,小心的捧在手中。 他是如此認真,仿佛在打開一件精心準備的禮物,奉持到久別的情人眼前。 一張佈滿星辰之紋的金色戰旗,被溫柔地捧於身前,旗上陳列的猙獰頭顱,便是他從千軍萬馬中帶來的神聖祭品。 聖殿寂靜,連血落的聲音都那麼清晰。 空寂的幽光中,那揮手之間可屠滅眾生的魔王,輕輕破顏微笑。 這微笑宛如一道光芒,瞬息洞穿了幽寂的宮殿。 然後,魔王微笑著,輕輕地,單膝跪地。 就這樣,帶著淡淡的微笑,帶著神聖的祭品,以最優雅而虔誠的姿態,跪在公主面前。 帶著對愛情的最大信仰,帶著對公主的無盡摯愛,第一次用他的膝,去碰觸蒼涼的大地。 仿佛西天傳說中,那凱旋而歸的騎士,帶著無上的光榮與驕傲,帶著萬民的歡呼與敬仰,跪在公主面前,祈求那一吻的獎賞。 蘇猶憐全身巨震,扶著帷幕的手禁不住顫抖。 重生後的心靈是這樣孱弱,仿佛被剝去了疤痕的創口,連一縷微風都會將它觸痛,又怎能經得起這樣沉重的觸摸? 她下意識地撕扯著帷幕上的流蘇,將它們緊緊纏繞在手指上,仿佛要扼住那劇烈跳動的脈搏,讓它暫時寧帖。 這樣她就不會死去。 該怎樣做? 蘇猶憐低下頭,注視著蒼白指間的流蘇,讓它們彼此糾結,纏繞出各種圖案,仿佛在尋求一個命運的啟示,反反復複,卻始終不敢抬頭看他。 她怕哪怕是一個眼神,她都會淪陷。 淪陷入別人的傳奇中去。 蒼藍聖殿中一片沉寂。 輕輕一聲脆響,不堪重負的流蘇在蘇猶憐指間崩斷,然後滑落下去。 蘇猶憐似乎也終於掙脫開來,側開臉,望向遠方的天空,再不敢看他。 石星禦依舊沒有抬頭,只是長髮的陰霾下,那溫柔挑起的嘴角,略微帶上了一點苦澀。 ——靈兒,還不肯原諒我麼? 我的威嚴、我的國度、我的生命都是為你準備的啊。 蘇猶憐凝望遠天,仿佛能聽到他心中的痛,卻依舊固執地不肯回頭,她的心充滿了恐懼,害怕他說出哪怕一個字,她的心就會碎裂。 浴血的魔王,帶著敵將的首級,帶著滿身創傷,虔誠地跪於裙下,祈求她的原諒,祈求她的愛情。 多麼美麗的傳奇。 比人世間任何公主的傳奇,都要美麗。 就在她面前一步之遙,只要伸手,就可以觸摸。 然而,她用什麼來觸摸,用什麼來原諒? 如果,她是九靈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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