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武俠小說 > 花溪沉鈴錄 | 上頁 下頁


  鐵彪見對方運勁的姿式,便知這一擲之勢非同小可。他既怕放過凶徒,又怕傷及無辜,當即暗提內力,雙掌豎立,準備一掌去接擲來的賓客,另一掌發勁反擊。哪知,儒士提起賓客,明明是要向前擲出,突然間身子往斜裡竄去,將賓客信手扔在地上,雙掌直擊鐵彪的兩肋。

  這一下來得好快,鐵彪出其不意,待想側身迎敵,只覺兩肋之下一陣徹骨奇痛,已被對方的雙掌擊中。他又痛又怒,暴吼一聲,便要再沖而上,只是身形一動,傷處劇痛難當,丹田真氣幾欲渙散。

  儒士一見,也不勝駭異,他三十餘年苦練的「寒陰氣」掌力,已能一掌連碎九塊青磚,每塊青磚的碎屑絕不四散飛揚,實是陰狠強勁,兼而有之。他只道鐵彪中了自己雙掌,內腑縱不震裂,也得五腑變位,哪知對方猶有餘力暴吼出聲,可見此人的一身外家硬功,實是登峰造極。

  便在他一轉念之間,被逼出亭外的鳳無雙再度躍進,方才他猝不及防,幾乎吃了大虧,此刻為雪前恥,施展全身功夫,一招「銀電裂長空」,飛身躍起,如一只青鶴般淩空撲擊而下,十指疾戳儒士頂門要害,指尖真氣凝集,發出嗤嗤嗤嗤的輕微響聲。

  儒士背對鳳無雙,猛地一聲清嘯,右臂袍袖一抖,掌中已亮出一枝鑌鐵判官筆,看也不看,反手刺出,直指鳳無雙胸口「膻中穴」。筆鋒上亦傳出嗤嗤的勁風輕響,內力之強,與鳳無雙各擅勝場。

  這一招出手快得驚人,饒是鳳無雙應變神速,也不禁有些手足無措,百忙中腰肢微擺,上半身硬生生向後讓開尺許,雙掌一翻,便向鐵筆上抓去。他昆侖派的「鳳爪小擒拿」是江湖中一門絕技,用來勾奪對方兵刃,十拿九穩,百無一失。

  哪知,他剛抓到鐵筆,只覺得筆上燙如紅炭,吃了一驚:「筆上敷有毒藥?」大驚之下,將手一甩,撤掌收筆,身子借勢一轉,斜斜躍開幾步。

  儒士收筆而立,滿臉傲色。

  鳳無雙一瞥眼間,見到儒士右掌殷紅如血,又是一驚:「原來筆上並非敷有毒藥,乃是他以上乘內力,燙得鐵筆如同剛從熔爐中取出來一般。」不由得心中一寒,脫口道:「好一招『青蝠血翼手』。閣下果真就是邪道殺手聶百翼!」

  聶百翼朗聲一笑,身上殺氣畢露,雙臂一展,作勢要向前撲出。鳳無雙急忙橫掌當胸,擺出師門絕學「昆侖金鳳掌」的招式,只要敵人攻來,就使「鳳爪手」對付。

  不料聶百翼身子只向前微微一欠,便即倒翻而出,身法之快,翻若驚鴻,一晃間已到倪八太爺身後,提鐵筆一招「鳳點頭」,向倪八太爺接連戳去,一連九筆,全是對向他後腦與背心重穴。

  鳳無雙與鐵彪一見,都失聲驚叫,雖有捨命護主之心,無奈身法不及對方迅捷,空自焦急,卻束手無策。

  唯有倪八太爺手捧一盆牡丹名品水晶球,細細端詳,對身後發生的驚變置若罔聞。直到鐵筆背心不過數寸之際,才輕輕跨出半步,閃了開去。

  聶百翼這路筆法一經使動,再無停歇,不管出筆是否擊中,手下絕不停留,一招狠似一招,連綿刺出。

  倪八太爺在對方淩厲的筆影下游走閃避,情勢似乎甚險,但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手捧的名花之上。不論聶百翼出招如何變化莫測,他總是好整以暇地前一步、後一步、左一步、右一步,來來去去只是四步,妙在拿捏分寸恰到好處,往往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過敵人兵刃,有時相差不過數寸之微,可就是差著這麼幾寸,便夷然無損。

  鳳無雙與鐵彪初時還擔著老大心事,到後來漸漸看出,倪八太爺的步法中隱含著東蒼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象變化,由此而生出二十八宿的生克轉換,儼然便是一套森嚴的陣法。

  聶百翼卻怒從心生,在方圓五尺之內,他連發三十餘記毒招,筆鋒竟然連對方的衣角都沒沾著,這是他橫行江湖十數年來從未遇過之事。一時急怒交集,他大聲斷喝,左掌在鐵筆底端一拍,嗤的一聲急響,破空聲有如尖嘯,一枚鋼針自筆尖射出,直釘向倪八太爺的前胸要穴。

  原來他這枝鐵筆中空,裡面裝有強力的機簧,只要運勁在筆尾一拍,立刻有鋼針射出,去勢之快,勁道之強,令人防不勝防。聶百翼位居江湖七大殺手之列,死在他手下的成名高手不計其數,一是他的易容術確有瞞天過海之能,更主要便是憑著這罕有其匹的鐵筆飛針。鳳無雙在一旁望見,不禁驚呼:「啊喲!」這枚鋼針便釘在他自己胸口一般,一顆心怦怦亂跳,知道這一招筆吐飛針,太過陰狠毒辣,自己是萬萬躲避不過。

  倪八太爺依然神色平靜,只將手中花盆往起微力一抬,動作雖不急不緩,卻剛好擋在鋼針之前,只聽啪的一響,瓷盆頓時被打碎一角,但鋼針也被撥飛。隨後,倪八太爺沉聲說道:「不行的,這沒有用。」

  聶百翼冷笑一聲,心道:「你說我這『青蝠問心針』不行麼?沒有用麼?你怎知我這筆中共有一十八枚鋼針,倘若不停手的連發,早就要了你的性命。」

  倪八太爺見他眼中凶光一閃,便道:「亭中動手不便,咱們不傷無辜,你我去外面見真章吧。」說罷,飛身而起,在半空中輕巧巧一個轉折,落在群花之中。

  聶百翼一顫鐵筆,飛身追出,緊隨在倪八太爺之後。兩人連續幾個起落,在花海上飛騰翻躍,出沒於雨霧水煙之中。雖然殺氣橫溢,但兩人的身形委實妙不可言,實如飛仙驚鴻一般。

  只是,聶百翼既為殺手,絕無憐花惜花之情,鐵筆過處,眾牡丹凡品也好、絕品也罷,皆隨勁風碎落。只見姚黃、魏紫、壽安紅、玉版白、潛溪緋等各色花朵,盡在鐵筆下輾轉呻吟,終化作瓣瓣碎芳,零落泥濘。

  亭中觀者俱為喜花之士,眼見辣手無情,花魂夭逝,不由從心底發出一聲哀歎。

  驀然,倪八太爺一聲清嘯,雙臂一展,周身狂風疾起,卷起遍地落紅,圍著兩人身畔旋轉飄飛仿佛一道斑斕的花幕,將兩人的身形籠罩其中。

  刹那間,鳳無雙與鐵彪的心一下子提到喉頭,隔著花幕,看不清兩人動手的情景,但聽得嗤嗤的破空聲不絕,料是聶百翼已將「青蝠問心針」連續射出,卻不知倪八太爺如何應付?鳳無雙與鐵彪相視一望,不由都是冷汗涔涔,攥緊了雙拳。

  隱約中,兩條人影踏花而舞,一觸即分,沖天的筆影頓逝,淩厲的殺氣立消,花園中重又恢復了寧靜。

  鳳無雙與鐵彪不禁長籲了一口氣,放鬆了繃緊的心弦。只見漫天飛花緩緩飄落,從花雨中默默走回一個人,正是倪八太爺。

  留在花叢中的人是聶百翼,他腰背不彎、鐵筆不垂,怒目圓睜,直視蒼天。一枝牡丹名品水晶球掛在他的頭前,翠枝深深從他的頂門插入,鮮血從腦中流出,順翠枝滴到花上,粉白色的花瓣沾上腥紅的血珠,別有一番妖豔,在聶百翼的頂門上不住搖顫。

  殺手聶百翼,一生惡跡無數,想不到最終居然死於花下,實屬天意使然。

  倪八太爺站在亭簷下,伸出雙手,任雨水洗刷自己摘花殺人的手指,喃喃道:「你殺我之罪可饒,毀花之罪卻不能恕。唉!只可惜這身好功夫。」

  嘆息聲中,聶百翼的屍體僕然倒地,摔落於鮮花之中。

  亭中,一片狼藉。亭外,屍體橫陳。見此情景,與會的每一位賓客無不懼駭,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

  這時,鳳無雙輕輕咳嗽一聲,走到涼亭正中,抱拳施禮,高聲道:「倪府賞花,本是一件極雅致的事,想不到竟會發生如此驚變,讓各位受了驚嚇,實在抱歉之至。今夜,便不留各位赴晚宴了,改日鳳某一定登門謝罪。」說罷,他一揮手,招呼家丁送客。

  所有的賓客早就想離開此地,一見主人送客,立刻回禮告辭,不一會兒,走了個幹乾淨淨。

  人去亭空。

  只剩下倪八太爺、鳳無雙、鐵彪三個人,相顧沉默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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