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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倪八太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雖在行功的緊要時刻,仍將四周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當即對那人說道:「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如此慌張?」

  燕飛萍見他在比拚內力之際,猶能吐氣開聲,掌上凝聚的力道竟絲毫不弱,這份功力,實是駭人聽聞。

  那名護衛臉色煞白,似乎被什麼事嚇得六神無主,結結巴巴地說:「回……回府主,大事不……不好,慧光寺……寺中出了……出了大事……」

  倪八太爺見手下人被嚇成這樣,讓外人看見,實是大跌倪府的臉面,怒氣暗生,大喝一聲:「有話慢慢說,慌什麼!」

  這一聲有如霹靂行空,震得蘆蕩深處回聲不絕。

  那人被喝聲一震,心神登時鎮定了許多,顫聲道:「剛才我去慧光寺察看動靜,發現……發現留在寺外守衛的三十多個弟兄,都……都被殺了。」

  啊!

  倪八太爺心中大驚,萬萬沒料到竟會發生這等慘變,他心神一亂,內息隨之微岔。燕飛萍掌上感覺到對方的猛攻之勢稍滯,立時鼓蕩真力,反擊而出。

  倪八太爺一時不慎,險些被對方的掌力所傷,心中大怒。他臉色一沉,緊摧幾道內勁,將敗勢扳平,冷聲道:「可惜你一身精湛武功,也算得當世的一位奇才,卻惹到倪府頭上,做出這等蠢事,罷、罷、罷,老夫便送你上路去吧。」話音方落,他低哼一聲,雙掌一下子變得鐵青,一道冷若寒冰的掌力從他掌心發出,直逼燕飛萍而來。

  頓時,燕飛萍只覺仿佛一道冰流湧入自己體內,五臟六腑都象被凍結住一般。他氣凝於胸,不敢吐氣開聲,心中卻暗暗驚呼:「鐵線神功!寒魄掌!」

  倪八太爺掌力一發,便飄身而退。

  燕飛萍卻僵立在原地,他臉上陡然間現出一層青紫之色,但霎息間便即消退。片刻後卻又現出,如此反復七次,他面色灰白如死,身上的汗水竟都凝成一片片薄冰,甚是駭人。他連運幾次氣,護住心脈,顫聲道:「你……你是神……神機老人門下……」

  倪八太爺面帶傲色,道:「你也知道神機門的威名?」

  燕飛萍慘笑,仰天歎道:「天啊!我竟與神機門人為敵,真是……真是自掘墳墓……」他口中一甜,噴出一口鮮血,身子往後一仰,倒地昏厥。

  倪八太爺無暇查看燕飛萍的傷勢,只草草一揮手,吩咐左右道:「綁了。」轉身走到報信的那名護衛面前,沉聲道:「倒底是怎麼回事?從頭說來。」

  那人已經定下神來,稟報導:「回府主,屬下方才見圍捕刺客的人馬分散,便想將守寺的弟兄們叫來援手。哪知趕到慧光寺山門之前,竟見三十多名府中的好手都被腰斬於地,慘不忍睹,那血水直將鋪地的青石都浸透了。」說這番話時,他顯然仍是心有餘悸,身子不住地哆嗦。

  倪八太爺雙眉緊皺,追問道:「寺裡面的情況又怎麼樣?」

  「這個……這個……」那人臉上一片赭色,道:「屬下急著趕回給府主報信,實是無暇進寺察看。」

  倪八太爺頓時明白此人貪生怕死,不敢進寺,怒道:「膽小的廢物!這些年白養了你!」有心一掌廢了此人,只是此刻掛念寺中心澄大師的安危,顧不得訓斥於他,揮手喝道:「快,備馬!」

  旁邊的隨從立刻從人群後牽過一匹駿馬,倪八太爺二話不說,扳鞍認鐙,飛身上馬,猛地一抖韁繩,朝馬股上痛擊一掌,口中喝道:「駕!」

  這一掌擊得著實不輕,那馬吃痛,揚頸發出一聲嘶鳴,翻蹄尥蹶,急縱奔出,直向慧光寺方向而去。

  此刻,倪八太爺心急如焚,他與心澄大師神交已久,情誼甚篤,深知此人虔心佛法,乃是當世有數的高僧,若為自己捲入這場江湖仇殺之中,萬一有個閃失,自己豈不是連累了朋友。想到這裡,他愈發急怒交加,揮掌不住地打馬飛趕。

  只是他情急之下,忘了自己是何等掌力,出手一掌重似一掌,連擊幾掌之後,那馬已經禁受不起,驀地「唏聿聿」一聲哀鳴,前蹄一彎,摔倒在地上。

  倪八太爺身子一長,從馬背上直掠而下,怒道:「無用的廢物!竟誤了老夫的大事!」看也不看那馬一眼,索性展開輕功,提氣向前狂奔而去。

  倪八太爺內力深厚,輕功了得,體內真氣流轉,越奔越快,身子如箭離弦,向前激射,其速較奔馬更快了數倍,頃刻間將隨從人馬遠遠甩在後面。

  過不多時,他趕到慧光寺門前停下了腳步,向四下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胸口呼吸頓時凝住,向後倒退了兩步。

  只見慧光寺前的石階上滿地鮮血,血泊中三十多具屍體,每人都是倪府護衛中的好手,全被快刀腰斬而死,刀口處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倪八太爺呆了半響,一股怒火直沖頂門,他低哼一聲,快步走到寺門前,一推,發現裡面插著門閂。他心中暗奇,忖道:「怪事,大白天上什麼門閂?」一種不詳的預兆突然出現在他心底,不及再叫門,他抖手一掌劈出,內勁隔著門板,將門閂從中生生折斷,大門跟著轟然而倒。

  他一步跨入寺中,身子還未站定,已覺一股極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定睛一看,只見院中東一個、西一個,裡裡外外,佈滿了屍體。不單是寺中的僧人,連廚子雜工,也都慘死在院地之上,恁大一個慧光寺,竟沒留下一個活口。

  倪八太爺行走江湖,生平慘酷的事也見了不少,但猛然見到這等殺滅滿門的情景,禁不住手足一陣冰冷。他目光一掃,見心澄大師不在屍體群中,心中稍稍一寬,飛步向大雄寶殿走去。

  這座大殿飛簷複宇,氣勢雄壯,乃是寺中最宏偉的建築。只是此刻,往日的肅穆莊嚴之氣已蕩然無存,相隔甚遠,卻能強烈地覺出一股死氣。

  倪八太爺心中忐忑不安,飛快地穿過遍佈屍體的院落,進入大殿。哪知,他雙足剛一落地,頓時「啊」地一聲大叫,身子仿佛被釘在地上,渾身血液如凝,動也不動,面色卻變得暗灰如死。

  只見佛像之下,心澄大師伏在香案中,雙臂無力的垂著。一道血口,自眉心劃過鼻尖、人中、嘴唇、咽喉、直下胸膛,不偏不斜,恰成一道血線分過中央,入肉幾達一寸,鮮血泊然,已死好一陣了。

  在心澄大師周圍,十二位執寺僧或躺、或臥、或伏,盡數被殺。人人都是眉心中刀,正中一道刀口,劃顱而下。

  此刻,一線陽光從門縫中射入,照在佛祖的金身之上。釋迦牟尼高坐於蓮台,猶然面帶微笑,望著台下十三具屍體,笑容中充滿了慈悲與憐憫。

  倪八太爺的目光往上一望,發現雪白的西牆之上,被人蘸著鮮血寫下:「近倪天嶽者,殺無赦!」八個血淋淋的大字。他見這八個大字寫得張牙舞爪,形狀可怖,想到慧光寺群僧慘遭橫禍,卻不知是何人出手這般狠毒,不由得戚然有憂。

  沉默了一會兒,他走入屍體群中,一具一具地察看屍體的刀口,愈發驚駭。他武功之博浩,在江湖中可說是無出其右,任何門派的技藝,都瞞不過他的眼睛。但是,此刻他卻看不出這些僧人究竟死在什麼刀法之下,只是憑直覺感到,若以殺勢而言,普天之下無論哪一家使刀的流派,都不是這路刀法的敵手。

  他越看心中越是沉重,仰天自問道:「一刀出手,分顱斷命!這是什麼刀法?什麼刀法?什麼刀法?」

  突然,他腦中靈光一閃,似乎記起一件往事,神情大變,瞳孔中竟隱隱現出一絲恐懼之色,喃喃道:「不錯,是他,一定是他的後人!否則,誰能使出如此狠辣的『分頭斬』?誰又能留下這麼濃重的殺氣?」

  在倪八太爺的腦海中,仿佛一下子回到二十年前,現出一幅怵目驚心的畫面:「在華山絕巔之上,一個長髮披散的玄衣人,小腹中插著一柄長劍,鮮血噴湧而出,濺紅腳下的皚皚白雪。他渾身疼得不住抽搐,面上卻依然帶著梟傲之色,森然道:「今夜,你們以卑鄙手段殺害我天野龍太郎,這筆血債一定要讓中原武林用千百人的性命來償還!天野世家有睚必報,縱然只剩下最後一個人,流盡最後一滴血,也不會放棄復仇的信念!你們等著吧……等著那一天吧……」話聲中,他縱身一躍,跳下高崖,墜下萬仞絕穀。玄衣人從華山絕巔上永遠消失了,但他那刺耳的狂笑聲和惡魔般的詛咒,卻在風中淒栗地回蕩,久久不散……

  一想到「天野龍太郎的後人報仇來啦」這十二個字,倪八太爺背上驀地驟生一片寒氣。他知道天野世家報復的手段十分厲害,雙方結下的仇恨又是非同小可,這二十年的怨毒積了下來,以天野派傳人行事的手段,決不會出面以決鬥的方式了斷,定當設下狠毒陰損的計謀,搞得自己身敗名裂方肯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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