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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傅英圖也未料到對方竟反客為主,中宮搶進。刹那間,如果燕飛萍突下殺手,傅英圖全身處處是空門,萬難抵擋。生死攸關之際,傅英圖無暇細想,掌心內勁傾吐,使足了全力,勁風乍起,勢如排山倒海,力擊而出。

  此刻,若燕飛萍也下殺手,必能先傷傅英圖。若燕飛萍側身閃避,這一掌無論如何也傷不到他。但是,他卻不躲、不擋、不讓,任傅英圖一掌擊到,砰的一聲,正中胸腹之間,他的身子立刻向後倒去。

  傅英圖一掌拍出之後,心中已然後悔,他本意只想讓這個年青人知難而退,卻不料一時未控住掌力,壞了燕飛萍的性命。

  廳中群豪見了傅英圖這等淩厲的掌力,均想燕飛萍必死於掌下,不禁群情激動,轟天般地喝起采來。

  但是,喝采聲在刹那間忽然凝住了。

  只見燕飛萍中掌之後,身體向後倒退,一連倒退十三步,腳下跺碎二十六塊鋪地青磚才化解了傅英圖的掌力,他穩住身形,一抱拳,微笑道:「傅老前輩好掌力,好內勁,佩服,佩服。」

  傅英圖見燕飛萍氣神閑定,吐字清晰,幾乎難以置信眼前這一切是真實的事。他先是一愣,隨後仰天一笑,道:「好、好、好,年青人,你才是好內功!好本領!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們這群老朽,看來是不中用了。」

  燕飛萍微笑不語。

  傅英圖大聲道:「大丈夫言出如山,你已經接過我一掌,現在,老夫也接你一掌。」說罷,雙手反背,猶如淵停岳峙,白髮微微飄動,一派凜凜威風。

  燕飛萍一見,心中讚歎:「這老人果然氣概不凡,玄武派歷代高手輩出,他身為其派門,一身技業實是江湖罕見,若明打起來,我未必能勝得了他。」到這裡,燕飛萍暗調內息,道:「燕某得罪了。」翻腕亮掌,一掌平推,拍向傅英圖的前胸。

  這一掌飄然而及,來勢舒緩,既不見其勁,亦不見其狠,然而,掌心尚未碰到傅英圖的身體,他的衣衫卻被內勁激得微微拂蕩。傅英圖點了點頭,似在讚賞對方的掌力了得,同時,他臉上青氣一顯,而門上如罩上一層青膜,身上的衣衫也似充滿了氣流,微微向外鼓起。廳中群豪大有識貨之人,當即有人驚道:「這……這是『伽籃神罩』,世上居然真的……真的有人練成此神功!」

  話音間,燕飛萍的手掌距離傅英圖的胸未及半尺遠。

  驀然,燕飛萍一沉肩,掌勢突變,直劃而下,如星飛電急,拍身傅英圖肋下的「腹哀穴。」

  「腹哀穴」是人身上的一處小穴,既不致命,亦不傷殘,燕飛萍竭盡全力擊向這個穴道,所為何來?廳中群豪均大惑不解,不知燕飛萍鬧的什麼玄虛。

  唯有傅英圖卻大驚失色,他練成的「伽籃神罩」乃是一等一的護體神功,與少林派的「金剛不壞體」並稱兩大奇功,無論對方的掌力多強,一坦沾身,必能借力反震回去。然而,他肋下的「腹哀穴」卻是這門神功的唯一的罩門,萬萬抵擋不住對方強勁的掌力。

  在刹那間,傅英圖心念如電,想到自己若讓對方掌力沾身,則必死無疑,倘若自己稍有退讓,一世英名不免付之流水。當下,他主意已定,深吸一口氣,不躲、不擋、不讓,傲然挺立,拚死硬接這一掌。

  砰的一聲,傅英圖肋下「腹哀穴」中掌。

  大廳中一片靜寂,人人手心都捏了一把冷汗。

  傅英圖緩緩轉過身,走到桌前,倒了兩杯酒,遞給燕飛萍一杯,道:「年青人,你關鍵時刻凝力未發,這等武功,這等人品,老夫是十分佩服。」

  燕飛萍接過杯,道:「咱二人各攻一掌,前輩一招未輸,至多是平手而已。」

  傅英圖哈哈大笑,聲震屋宇,道:「老夫一大把年紀,豈能與晚輩爭贏論輸?輸了就是輸了,又算得什麼?來、來、來,咱們喝酒,老夫敬你一杯。」

  他於掌法上十分自負,今日輸在一個後輩手中,居然毫不氣惱,這等瀟灑豁達,實是人中第一等的風度,燕飛萍不禁為之心折,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喝罷酒,傅英圖轉身蘇春秋道:「蘇老弟,今日之事,玄武派是決計不能再出手索戰了。老哥哥無話可說,就此告辭。」

  說罷,不待蘇春秋回答,傅英圖返身走出大廳,他的門人弟子亦隨後紛紛離去,不多時,大廳中便空出許多個位子。

  廳中的人數雖然減少,但殺氣非便未減,反而愈見濃烈。留下未走的人都是與燕飛萍有切齒之仇,無不暗自磨拳擦掌,等機會一到,便擁有群毆。

  此刻,燕飛萍身陷囹圄,想脫身已絕對不能,但他脾睨群豪,臉上毫無懼色。幾年來,他先飽嘗囚禁之苦,再累曆喪友之痛,如今,銘心摯愛的姑娘又棄他而嫁,種種打擊一個接一個襲來,他心中充滿了愛鬱悲憤之氣,早已將生死置度外。

  他大步向前走了幾步,正對著正氣府府主蘇春秋,高聲道:「蘇府主以一手『春秋正氣劍』名滿天下,為江南武林同道尊為泰斗,燕某浪跡江湖,久仰其名。」

  蘇春秋坐在席前微微一笑,道:「老夫初窺門徑,貽笑方家。」

  燕飛萍道:「蘇府主過謙了,燕某不才,倒想領教一下正氣府的神劍絕技。」

  蘇春秋卻皺了皺眉,道:「燕先生今日挫唐步血,敗傅英圖,實已出盡了風頭,為何還要挑到我的頭上?」

  燕飛萍道:「燕某生性嗜武,若遇到高手,豈能錯過?」

  蘇春秋輕輕擺了擺頭,道:「今日正逢小女的新婚喜宴,妄動刀劍,只恐攪散了這一場姻緣。如果燕先生執意要與我一決高下,不妨換一個時間,換一個地方,我一準奉陪,絕不食言。」

  燕飛萍長歎一聲,道:「倘若兩人真的有緣,任何事都不能將姻緣攪散,蘇府主何必擔心?咱們武人,還當以武字為重,燕某恭候蘇府主賜教。」

  蘇春秋面色一沉,他平素涵養甚高,此刻雖已動怒,卻不曾發作出來。

  燕飛萍繼續道:「蘇府主必是在惱我出言無狀,行事乖張,不錯,燕飛萍被人看成邪道魔頭,原非良善之輩。不過……」說到這裡,他回手一指廳中群豪,高聲道:「這裡人人意在誅殺燕某而後快,我尚有自知之明,今日不再存生還之望。大丈夫生當盡歡,死當盡興,燕某若死在蘇府主劍下,亦為人生最後一大豪事,請蘇府主務必成全。」

  燕飛萍笑談生死,意氣風發。

  廳中群豪無不駭然,均道此人真是鐵打的膽量,身處絕境,居然依舊談笑風聲,還向江南第一高手蘇春秋邀戰,如此兇悍與瀟灑,都為世所罕見。

  此刻,不用蘇春秋動手,只要他給出一個暗示,群豪立刻一擁而上,亂刃之下,絕不給燕飛萍說話的機會。

  然而,蘇春秋沉吟未語,他身後的家丁卻已捧出一柄長劍,遞到他身畔。他望瞭望劍,又望瞭望燕飛萍,緩緩站起,離開宴桌,道:「既然燕先生已生殉武之心,我便以這柄長劍,與燕先生切磋幾招。」

  燕飛萍拱手道:「多謝。」

  蘇春秋道:「請。」隨後,他取過長劍,向前走了兩步,與燕飛萍默默相對。

  燕飛萍見蘇春秋舉止文雅,步履從容,周身不帶絲毫殺氣,的確是武林中大宗師的風度,心下不禁暗生敬意。他又見蘇春秋左手握著劍鞘,右手虛抓,似象拔劍,又象暗使了好幾種指法與掌法,虛中有實,實中含虛,隨隨便便一站,大有玄妙之處。

  燕飛萍緩緩地點了點頭,他從蘇春秋一招最普通的起手式中,看出對方深得劍道精髓,一時,心中緊跳了幾下。他癡迷于武技,見到了江湖中的高手,就如醉仙遇到了佳釀,書畫名家見到了古跡珍品一樣,萬萬不能錯過。

  刹那間,燕飛萍拋卻了心中痛苦與煩惱,心中清澄空白,專心凝注于對方的劍上。同時,他右掌一翻,將碎心鈴的銀絲繞在了手腕上。

  兩人默默相對,一動不動。

  春秋正氣劍決鬥碎心鈴。

  這一役必將震動天下。

  孰勝?

  孰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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