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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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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掌相交,竟然無聲無息,兩人的掌心粘在一起,微一凝持,隨即催動內力相抗。船上聲息全無,這一掌是他們一生英名之所采系,自是竭盡了全力。只見兩人各自神情專注,下盤凝穩,如牢釘在地,上身卻輕微顫動,不斷將內勁逼向對方。雙方這等比拚內力,全仗自身修煉的真元相抗,之間絲毫沒有取巧的餘地。說到武功家數,唐步血比燕飛萍尚勝過一籌,猶其一身暗器功夫,更是獨步海內。但一經比拚內力,燕飛萍自「無妄神咒」中學得心法,內力綿綿密密,渾厚充溢,沛不可當。片刻之間,唐步血已覺胸口氣血翻騰,便知取勝無望,當即將內力一提,猛地推出,看似傾力一搏,實則以進為退,足尖一點,身子反縱而出,躍下船舷。唐步血雖給逼下船舷,但在半空中吐盡胸口的濁氣,內息已然調勻,輕飄飄地落在大船下麵的小舢板上,仍是神完氣足,穩穩站定,絲毫不見狼狽之態。只是,當著江湖群雄敗在對方的掌力之下,唐步血卻丟不起這個面子。長聲喝道:「姓燕的,你好掌力!現在再來領教老夫的手段吧!」說著,他手腕輕振,嗤嗤嗤嗤數聲,三四十枚銀針從他袖底激射而出,宛若群蜂亂舞,一閃而至,分刺向燕飛萍的周身穴道。 燕飛萍見這些銀針細如絲發,似乎風吹即散,落水不沉,卻被唐步血貫以內力射出,勁道十足,來勢亦神妙無方,心想:「這等細針肉眼難辨,殺人于無形,唐門的暗器手法果然稱得上一個『絕』字。」他知道唐門之毒同樣聞名天下,眼見銀針射到,不敢空手去接,急忙一個斜插柳、大彎腰,身體向旁斜閃,數十枚銀針皆盡射空,但餘勢不減,直飛出一丈之外,如數釘入後桅杆後。 這根桅杆通體冒著烈火,木座亦被燒焦,本已搖搖欲倒,這時吃不住銀針飛釘之力,突然折倒下來,裹在一團火焰之中,壓向蜷縮在艄尾的小初與儀兒。 啊! 飛竄的火舌映紅了小初蒼白的臉頰,也映紅了燕飛萍的雙眼。 他飛步搶上,想拉開她們母女,但那桅杆甚長,其勢已在不及。生死便在這刹那之間,燕飛萍低哼一聲,挺身擋在小初之前,一招「橫擔鐵門閂」,雙腕交錯,往上一架,已將火桅托住,這桅杆本身之重不下四五百斤,從高處砸將下來,勢道更是驚人。燕飛萍的臉上佈滿紫氣,將內勁發至極限,掌力一吐,火桅反而向上彈起一尺,借這一瞬間,他右掌托在桅杆底向外一送,只見一條火龍從艄尾激飛而出,夭矯入空,飛出三四丈,落向唐步血所在的小舢板。 四下的群雄見他露了這一手功夫,當即傳出一片由衷的讚歎聲。雖說燕飛萍是各人欲殺之而甘心的凶徒大敵,但觀之這一招的精彩之處,眾人的欽服之情,仍是化成一聲震天的喝采聲。 只有唐步血對群雄的讚歎聲如若不聞,眼見火桅飛來,他穩站馬步,雙掌一推,本想將桅杆震落在江中,然而,火桅與他相距尚有半丈之遠,一股火浪先自撲出,唐步血只覺眼前火星飛濺,隨即袍袖頓燃,鬚眉亦焦,他大駭之下,不敢逞強,雙足一撐船板,猛地拔起,飛身從火桅上越過。 火桅落下,怦的一聲巨響,將船底砸了一個大洞,跟著一個大浪打來,小舢板頓時四分五裂,沉入江底。 「哎喲!」唐步血不禁發出一聲驚呼,他身在半空,四周空空蕩蕩無物可以攀援,足底卻是白浪翻滾的江流,這一跌下去,勢必被浪滔卷走。饒是他素來鎮定無比,當值生死之際,也嚇得魂飛魄散。 霎時間,唐步血萬念懼灰,將雙眼一閉,心道:「罷了,想不到老夫的一世威名,竟在今日付諸東流。」心念甫轉,忽覺足底一硬,似乎踩在什麼東西之上。他心中暗驚,急忙睜眼一看,卻是一大塊船板墊在自己的腳下。 原來燕飛萍顧全唐步血一代宗師的聲望,不願見他的威名毀於一旦,順手掀起一大塊船板,運勁擲出,勁道、方位、時機估量得準確異常,剛好在唐步血即將落水的一瞬間,將船板送到他的足底。江岸的群雄中不乏武功高深之士,眼見這信手一擲之中,孕育一武學絕詣,有人便又忍不住喝出彩來。 唐步血在船板上穩住身形,心下稍慰,抬頭一看,見對面船艄上燕飛萍付手而立,臉上似笑非笑地瞧著自己。他耳聽得江面上迴響著喝采之聲,隨即想到适才的情形,自己雖未落水,其實已大大的出醜,心中頓時怒火狂熾,雙掌扣滿一把暗器,便要撲過去拚命。但其時雙方相距已遠,難以縱過,空自暴跳如雷,戟指大罵,更無別法。 群雄們望見燕飛萍先挫潛龍堂,再敗唐步血,舉烈焰,斷鐵索、橫江立威。一時驚懼交加,眼睜睜看著燕飛萍駕船而去,竟如個個都是啞巴一般,悄無聲息。 大船穿波越浪下駛,雖然失了一桅,航速仍是極快,頃刻功夫,已至峽谷的出口,將追殺的群雄遠遠拋在了腦後。 燕飛萍雙手掌舵,目光盯緊兩岸,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此刻愈至谷口,水勢愈見湍急,兩邊山峰壁立,如一雙巨臂扼緊江面。山青水碧,景色極盡清幽,只是四下裡寂無聲息,隱隱透著兇險。 小初緩緩從角落中站起,她瞭望四周,見那些兇神惡煞的江湖人物均已不在,這才驚魂稍定,走到燕飛萍身邊,輕聲道:「這一關咱們又闖過來了?」 燕飛萍微微苦笑,道:「哪裡有個完呢!這一關闖過去了,下關很快又會攔在眼前,他們是不殺你我不得安心。」 小初漢了口氣,道:「這……這真像是一場惡夢!」 燕飛萍愛憐地撫摸著小初的頭髮,低聲說道:「江湖歲月就是一場惡夢,不過,惡夢一定會醒來,有我在這裡,你只管放寬心,沒有人能傷到你的一絲一毫。」小初望著燕飛萍的眼睛,道:「當初咱們說什麼來?永世不離,便是與你死在一起,我也只當是命中註定的歸宿,又有什麼可怕的?」 這句話說得一往情深,燕飛萍聽後極為感動,正不知該說什麼好。忽然,他臉色驟變,目光在江岸上一掃,冷冷道:「正說著,果然又來了。」 小初見到燕飛萍這付神情,一顆心頓時也懸了起來,小聲問道:「又來了?什麼……又來了?」 燕飛萍微微一笑,臉上又恢復了從容的神態,淡淡地說:「沒什麼,小初,你帶著儀兒回到原來的地方去,別讓孩子受了驚嚇,一會兒不論發生什麼事,你們都不要出聲,一切有我來料理。」 小初游目四顧,江面上船影人跡皆無,不見有何動靜,遲疑地說:「難道……你莫不是說那……那……」 燕飛萍點了點頭,道:「你看岸邊灌木之中隱隱刀光閃爍,伏有人,前邊的礁石後必藏著敵舟。」 小初依言極目遠眺,但見四下裡靜悄悄的絕無異狀,她心中將信將疑,卻不說什麼,當下抱著儀兒走回艄尾,低聲道:「乖孩兒,不用怕。」 她剛剛藏好,便聽燕飛萍朗聲說道:「前面當家的是哪一位朋友,請現身吧,燕某在這邊問好。」 他這幾句話一完,忽聽那塊礁岩後槳聲響動,一艘小船飛也似的劃了出來,橫在江心,船上站著三五名勁衣裝束的漢子,一色黑衣,手中各持長劍,臉上卻蒙了黑帕,只露出一雙眼睛,冷冷盯在燕飛萍身上。 燕飛萍凝目瞧去,只見這些蒙面漢子持劍而立,劍尖下垂,劍柄斜斜向外,招式怪異,想起數日前在仙人渡頭所見的正氣府擺下的「春秋劍陣」,心頭一震,暗想:「是正氣府的。」隨即望見這些人中並無穀正夫在內,心中微微一寬,忖道:「燕某的本領再不濟,卻也不會把你們放在眼裡。哼,反正行藏已露,咱們便一刀一劍地見個真章吧。」 想到這裡,燕飛萍登時豪情勃發,一邊駕船向對方衝撞而去,一邊高聲喝道:「燕某禮數已到,各位倘若執意擋路,燕某便也只有得罪了。」 說也奇怪,對方舟中的蒙面漢子見燕飛萍駕船撞來,竟是一動不動,有如木偶一般,絲毫不現迎敵之意。待大船撞到眼前,才突然將小舟向旁邊一擺,避開大船船頭的撞擊,貼在大船的船舷邊並行。 燕飛萍只道對方是想借機躍上甲板,當下退了兩步,雙掌一分,準備迎擊來敵。然而,正當大船要掠舟而過之時,那幾名蒙面漢子同時揚手,砰砰砰砰聲爆響,電光連閃,木屑紛飛,座船的船舵已然炸毀,船身頓時傾斜。原來對方擲出的是幾枚漁炮,本為漁家炸魚時所用,只是這些枚卻制得特大,多裝火藥,因此炸力極強。 船舵一毀,大船立刻失了控制,仿佛成了驚濤駭浪中的無主遊魂,在江中打著盤旋,隨激流飄蕩。 燕飛萍面對這艘桅折舵毀的破船,心中暗暗叫苦,他一生中遇險無數,每一次都能憑高絕的武功與機智化險為夷,但此刻這種情形,不論他武功如何高強,對這滾滾大江,卻是半點法子也沒有。眼見船身歪斜傾側,在江面上狂舞亂跳,隨時都可能撞上江中的礁石,那便是三人斃命之刻了。 無奈之下,他只得飛身躍到艄尾,見小初抱著儀兒縮在兩塊舷板之間,幸好並未受傷,他心下稍慰。 小初正自六神無主,見他到來,忙問道:「我聽見了炸船之聲,發生了什麼事?你……你沒事吧?咱們該怎麼辦?」 燕飛萍心中也不知該當如何,卻不願讓小初看出自己束手無策的樣子,於是微微一笑,從小初手中接過儀兒,低聲安慰她們道:「沒事的,那些惡人都被甩下了,過一會兒將船靠岸,咱們就平安了。」 這句安慰的話,卻並未使小初的心情感到輕鬆,她扶著船舷站起,望著船下奔瀉如注的江濤,搖了搖頭,道:「阿癡哥哥,別瞞我,是不是這一關咱們闖不過去了。」 燕飛萍卻扭過臉,默默注視江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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