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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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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煙的話,蘇碧瓊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心中全被哀傷與淒涼之情溢滿了,幾近麻木,到後來,再也忍耐不往,索性趴在車上放聲大哭出來。 哭了好一會兒,她心中才稍覺平靜,揉了揉紅腫的眼睛,聯想到近日江湖中屢有高手死在天野刀法之下,便知穀正夫已向中原武林下手了,事到此境,蘇碧瓊已把個人名聲看淡,心想:「谷師……穀正夫對爹爹下此毒手,我是再不能認他作親人了。可是……可是穀正夫勢力龐大,武功日高,江湖中已找不出幾人能與他匹敵,爹爹武功又廢,怎樣才能把這事公諸天下?」 驀地,她心念一動,忖道:「對,傅老伯正在府中,何不去告訴他?放眼天下,能制止穀正夫的人,非他老人家莫屬。」 當機立斷,她抬起頭,發現玲煙不知何時已經溜走,當下吩咐車夫道:「快,速速趕回正氣府。」 第二十八章 琴嘯一曲破驚濤 當蘇碧瓊回到正氣府的時候,已是子夜時分。府中宴終人散,燈火盡熄,整個正氣府沉浸在一片肅穆的黑暗之中。 站在府門前,蘇碧瓊心想:「谷正夫接掌正氣府多年,府中家丁多半都成為他的爪牙。我這般行跡匆匆,若被他們看到,定然犯疑。」於是,她不走正門,依然從後花園的小角門進得府來,避開打更尋夜之人,三繞兩拐,來到府東側的一個小院落。這裡是老府主蘇春秋的寢宅,以往傅英圖每次來到正氣府,必與蘇春秋烹茶擺棋、秉燭夜聊,幾十年一貫如此,從未變過。 院門沒鎖,蘇碧瓊輕輕走進院中,見院西的書房中亮著燈,暗道:「他們果然都在。」反手將院門掩上,往房門走去。 院中靜悄悄的,蘇碧瓊走著走著,心中無端地一緊,想起玲煙的話,穀正夫就是在這間房中對爹爹下的毒手,非但未將那人推開,那人反合身倒將下來,把蘇碧瓊壓在身下。蘇碧瓊嚇得魂飛魄散,卻陡然生出一股力量,將那人翻開,觸手之處,一片僵硬冰冷,那人竟是氣絕已久。她借著些微光亮,凝目往那人臉上瞧去,隱隱約約之間,竟覺這具死屍便是傅英圖一般。她驚惶之下,也顧不得害怕了,拖著屍體向外走了幾步,光亮漸強,看得清清楚楚,卻不是傅英圖是誰? 只見他雙目圓瞪,充滿震驚與悲憤,怒然不瞑。一道刀口,自他的眉心劃過得鼻尖、人中、嘴唇、咽喉,鮮血凝在臉上,越發顯得怕人。蘇碧瓊又驚又悲,一時之間竟自呆了,隔了一會兒,才發出一聲淒慘的尖叫。 隨著蘇碧瓊的叫聲,屋中的角落也傳出一聲低沉的嘆息,跟著人影一閃,一個玄衣人由牆角展身形縱出,躍入院中,腳尖微一點地,便欲翻上屋簷。 這時,蘇碧瓊也搶身出門,撕心裂肺般大叫一聲:「站住,你不要走!」 那人的身形已經展動,聞聲後猛一收力,又站回到院中,背對著蘇碧瓊,似乎怕她認出自己。 蘇碧瓊雙目流淚,哽咽道:「是你,是你,是你幹的!」聲音微微顫抖,充滿了悲苦與憤怒之情。 那人歎了口氣,低聲道:「不錯,你看出來了。是我幹的!」 蘇碧瓊張口還想說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一陣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喉間發甜,將一口鮮血噴在門上。 那人一見,吃了一驚,伸手想去扶她的手臂,然而只跨出一步,便即站住,仰望蒼天,傲然道:「既然你全看見了,我也不再瞞你,從此你恨我也罷,怨我也罷,那也由你。可是為這一刻已經苦等了十幾年,現在我霸主江湖,天下獨尊,逆我者必死!」說著,他雙手一分,將外袍一撕為二,露出玄色勁衣和腰間一長一短兩柄鋼刀。 見到這情景,蘇碧瓊只覺眼前一陣暈眩,身子搖搖晃晃,扶住門框才能勉強站定。此刻,她心中唯一的希望也已破滅,傷心之痛,實是無以復加。 便在這時,猛聽四周有人斷喝:「什麼人?」又有人大叫道:「出了什麼事?」跟著從屋頂牆頭閃出八名精壯大漢,各持兵刃,躍入院中,正是追風八駿。 他們八人素隨傅英圖左右,情知有變,百忙中不及穿好衣衫,只須手抓起兵刃,便翻牆躍入院中。 只見這八名大漢分站八方,赤身挺立在蕭蕭寒風中,一動不動,當真威風凜凜,仿佛八尊天神。 玄衣人卻視他們有若無物,抬頭仰望天上的明月,陰聲道:「今夜又逢月圓之際,你們來得正好,又多了八人的鮮血為我祭刀。」說著,緩緩掣出腰間的長刀。 隨著鋼刀出鞘,天地間驟然戾氣大作。 追風八駿有四人站在玄衣人身後,見他拔刀之勢,勃然喝道:「小心,這是天野派刀法!」另外四人站在玄衣人之前,借著月色看清了他的相貌,登時面色大變,驚呼道:「是,是……府主您……?」 玄衣人卻不等到他們再說下去,猛地發一聲怪嘯,聲若狼嗥梟啼,同時右手一揚,將長刀拋向空中。追風八駿不解其意,仰頭看刀。玄衣人左腕一振,已將短刀拔在手中,猱身進步,推鋒劈出,但聽一陣金刃破空之聲,頃刻間連劈八刀。 這八刀一氣呵成,夜色中只見寒光連閃,刀氣排空。玄衣人周身裹在身影之中,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氣,飄忽不定,有如鬼魅,還未看清他是如何出手,他已收招而立。這時,被他拋起的長刀剛好落回眼前,伸手接住,緩緩插入鞘中。 追風八駿空負一身絕技,但在這一輪快刀之下竟無回手之力。只聽噹啷噹啷一陣兵刃墜地之聲,八人的眉心幾乎同時中刀,刀口分顱而下,直落胸膛,鮮血濺出多遠,身子雖挺立不倒,實已氣絕而亡。 玄衣人手按腰間的刀鞘,目光傲倨,冷冷掃過四周僵立的屍體,道:「先殺傅英圖,後滅玄武門,試問江湖,哪個還能與我爭鋒?」在他的話聲中,追風八駿的屍體晃了兩晃,仰天摔倒。他轉過頭來,望著書房,放柔了聲音,又道:「瓊兒,你聽著嗎?我這樣做,還不是為了你!瓊兒,將來我要讓你享盡你想不到的榮華,小小一個正氣府又算得什麼?今後五湖四海,天地無極,還有誰撼得動我的江山?」 這番話一字一字傳入屋中,蘇碧瓊默默站著,她心已碎、淚已幹,木然地搖了搖頭,低聲道:「還想欺騙我麼?你這樣做,全是為了你一個人的野心!」說著,轉身走到傅英圖的屍體前,揭下閤门的紗簾,輕輕蓋在傅英圖身上。在這一刻,她只覺心中空空洞洞,靈魂仿佛游離在身軀之外,一抬頭,看見對面牆壁上掛著的一柄寶劍。 這是老府主蘇春秋昔年的佩劍!蘇碧瓊走上前去,將劍從牆上輕輕摘下,壓繃簧、拔劍柄,抽出四寸多長的一段劍鋒。這時,冰冷的月光從窗櫺間透進,映在刃鋒上,青輝蕩漾,手中宛若握著一泓青水。蘇碧瓊凝神望去,心中驀地一痛,狠狠咬緊嘴唇。 想當年,這柄劍跟隨主人叱吒風雲,痛飲過無數黑道梟雄的鮮血,方贏得「正氣」二字的美譽。可是如今,它被主人遺棄在牆頭,空有利刃,卻已無處逞示鋒芒,再也看不出當年橫掃天下的神劍氣韻。 蘇碧瓊低聲歎道:「劍亦如此,何況人乎!」她從劍鋒望而卻步到地上傅英圖的屍體,再從屍體望到院中傲立的玄衣人,心口又是一陣刻骨的攪痛,悲從中來,原已乾涸的眼眶又流出兩滴清淚,滾過臉頰,掉在劍鋒上,又從劍鋒滴落到地下…… 淒涼的月光透過雲層,將冷輝灑落在瘦西湖的水面上。 在湖畔一所宅的樓亭上,一個青袍人負手而立,望著粼光點點的湖面,眉宇間暗藏憂絲,默默不動。 這人正是燕飛萍,他與蘇碧瓊分手之後,一路避開江湖群豪的耳目,將小初妥善安置下來,隨即隻身來到揚州,比之先前與蘇碧瓊的約期還早了兩天。 然而,兩天匆匆而過。這時,眼看半輪月亮慢慢移到中天,不但這一天已經過去,連這一夜也快過去了。 蘇碧瓊始終沒有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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