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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哪知,就當他張口欲喝的一刹那,耳後突聽一道勁風聲起,知有暗器來襲,接著聽得一聲喝道:「唐門弟子中哪個如你這般卑鄙無恥,別作夢了。」

  唐步血是使暗器的行家,一聽風聲,便知發暗器之人的手勁非同小可,但準頭卻甚差,那枚暗器離自己身體少說也偏了七八寸,當下穩立不動,任暗器掠身而過,射在身側的院牆之上。

  唐步血啞然失笑,心道:「憑這樣的手法,也敢來偷襲唐某,好不自量力。」然而,不待他笑出聲來,只見那枚暗器在院牆上一撞,並不落地,反而倒彈而回,力道不減,疾射唐步血頂門的「印堂穴」,其勢之快,認穴之准,端的不差毫釐。

  這一下大出唐步血的意料,倒不因為敵人的手法厲害,而為這枚暗器竟是唐門的獨門暗器「銀燕回龍梭」。此物素為掌門信物,輕易不露江湖,此刻如何會襲向自己?他忙一側頭,閃過「銀燕回龍梭」,回身向後望去。

  就在他回身的一刹那間,神機老人乘隙而動,雙掌在車座上一拍,身子借力撲出,如同一溜輕煙,直掠四五丈,已到唐步血的頭頂,五指伸張,往唐步血頂門插落。

  唐步血雖然一直提防著神機老人,卻萬萬沒料到此人雙腿齊斷,身法卻如此之快,他右掌雖抵在儀兒背心,但要傷這孩子,自己的頭頂勢必也要被對方五指洞穿,只得先求自保,翻起右掌,往上一托,護住頂門。

  神機老人不顧雙腿殘疾,倏然出手,為的就是眼前這一招,一見唐步血右掌離開儀兒的背心,當下化指為掌,一招「九轉法輪」,連劃七八個圈子,有如白雲行空,將唐步血的右臂套在其中,勁力到處,只聽喀喀喀幾聲,絞得唐步血的右臂骨節寸斷。

  唐步血慘叫一聲,血貫雙瞳,激發起勇悍之性,竟不顧斷臂之劇痛,雙腿連環掃出,疾踢神機老人小腹。這一招好不陰毒,雙腿交剪踢掃,便如暴風驟雨般使出,勢道剛猛,當真淩厲無匹。

  神機老人雙腿斷殘,閃躍不便,索性坐在地上,雙臂左右劃圈,右臂仍是那一招「九轉法輪」,左臂卻是一招「金輪倒轉」,兩個掌圈一正一反,力道截然不同,卻又相輔相成,閃電間已將唐步血的雙腿套住,無妄神功的剛勁使出,喀喇喀喇兩聲,唐步血雙腿的腿骨立時斷成六七截,骨骼碎裂,不成模樣。

  唐步血大叫一聲,往後便倒。

  神機老人恨他歹毒,左手搶過儀兒,右掌卻連綿不斷,劃出的圈套越來越大,直將唐步血整個人都裹在掌影之中。這無妄神功的剛勁好不厲害,頃刻間,唐步血雙臂臂骨、胸前肋骨、背後椎骨、肩頭鎖骨,已盡數被剛猛雄渾的掌力震斷,他重重摔倒在地上,仿佛一團爛泥一般。

  神機老人冷哼道:「天理昭彰,疏而不漏。作孽者當以此為戒!」說罷,他看也不看唐步血一眼,輕輕抱起儀兒,單掌按地,腰背一挺,展身飛起,落回木車之上。

  唐步血骨骼盡斷,動彈不得,心中又是淒涼,又是憤怒,心道:「罷了、罷了,今日同歸於盡,一起死吧!」他強忍劇痛大聲叫道:「唐門弟子聽令,放箭,射死他們,快,給我放箭!」他怒喝中加雜著慘叫,聲音淒厲,聽來有如鬼哭狼嚎。

  然而,這幾聲喊過之後,一干唐門弟子卻全無反應。他不禁大驚失色,心知這幫弟子都是自己的心腹,若非出了極大的變故,他們決不會違抗自己的號命。

  正在驚駭之間,一個黑袍老者緩緩走入他的視野,冷冷一哼,道:「唐長老,你認得我是誰麼?」

  唐步血心中一緊,顫聲道:「掌門人……是你……你……」

  黑袍老者見他這付慘樣,搖了搖頭,道:「唐門雖為我所執掌,但論聲望你強過我,論武功你也勝過我,我早知道你心中不服,總想取而代之。其實你若早些明言,我便將掌門讓位於你又有何難?為什麼你要去投靠蘇春秋,做出這等人神共憤的惡事,不單壞了一世英名,自己終落得如此下場。」

  唐步血雙眼一閉,道:「勝者王侯敗者寇,老夫這次栽了,也沒什麼說的。該如何處置,掌門人看著辦吧。」

  黑袍老者沉吟一刻,轉身向神機老人道:「神機前輩,此人由您擒下,憑您處置吧。只是我求一個情,念在此人功夫已廢,留他一條性命。」說罷,他長歎一口氣,又道:「說來慚愧,此人的文才武略,實是江湖中傑出的人物,唐門中自上而下,實沒第二人比得上,只可惜心術不正,我身為掌門,不曾及早制止住他的惡行,為江湖增添許多孽業,我真是……唉……真是愧對江湖同道……」

  神機老人道:「唐門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偶爾出一個敗類,不滅貴派威名。武林中不肖之徒,各大門派均在所難免。老夫這兩條腿,不是也損在逆徒手中?」

  黑袍老者點了點頭,道:「神機前輩所言極是。」說罷,腳尖踢出,點在唐步血背心的「靈台穴」上,將他穴道封住,朗聲道:「唐步血觸犯門規,罪愆深重,本門長老之位,今日予以革除,以正唐門之清譽。」

  唐步血穴道上受踢,全身痛楚不減,卻已叫喊不出聲音,只是在地上掙扎扭動。他雖有親信的門人弟子,但見他這付模樣,哪個敢上前救助。

  這樣一來,院中的形勢登時逆轉。蘇春秋少了唐步血一個強助,氣勢頓減。燕飛萍心憂一去,精神立長,他對雙方氣勢的消長辨析入微,陡覺蘇春秋勁氣稍餒,當即一聲斷喝橫掌削出,掌上的勁力在身前化作數十個氣圈,宛若有形之物,齊向蘇春秋襲去。

  兩人僵持良久,均已將自身的功力運至巔峰之境。這一掌攻出,實是燕飛萍掌法中登峰造極之作,將數十招掌法合而為一,這數十招掌法每一招均有殺著,每一招均有變化,繁複無比。一旦使出,當真是疾如星火,氣沖牛斗。

  小小一座院落,頓時勁氣彌漫,寒風襲體。

  若以內功武技而論,蘇春秋都不輸于燕飛萍,無奈比時銳氣已失,見燕飛萍一掌擊來,神妙若斯,心下更生怯意,不敢正纓其鋒,飄身往斜裡一讓。

  燕飛萍得勢不讓,右掌駢指倏地刺出,指力雄渾,有如快劍長戟,截然直指蘇春秋的咽喉,內力鼓蕩之下,衣襟袖口都隱隱發出風雷之聲。

  蘇春秋自知處盡下風,倘若再退,勢必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當下將牙一咬,雙足牢釘在地,兩手抓住衣襟一分,撕下長袍,露出腰間的長短二刀。他大叫一聲,拔出長刀,疾斬燕飛萍眉心。

  這一刀突發而至,燕飛萍的招數已發,這當口哪裡還收得回來?冰冷的刀鋒已劈到自己面門,刻不容緩的一刹那,他雙臂一展,雙掌自刀光中插入,徑直去抓刀背。

  這記「撕雲雙分手」一招藏三式,自燕飛萍手中使出,有如雁飛雕振,勢似淩雲,一氣呵成,十指穩穩將刀背鉗住,往回一奪,大喝一聲:「撒手!」

  蘇春秋只覺虎口劇震,幾乎抓不住刀柄,他心念急轉,也喝一聲:「好,給你!」手指突然一松,撒手棄刀。燕飛萍本以為蘇春秋定要用力回奪,因此這一奪使足全身勁力,哪知對方竟會棄刀不要,自己力量卻使得過了,身子一仰,登時失了平衡。

  借這一瞬間,蘇春秋二指一彈,已將短刀拔在手中,大叫一聲,合身直撲,一刀直刺燕飛萍咽喉。

  這一招是天野派刀法中的「二刀流」,專為破解「撕雲雙分手」而創,倪八太爺便是死在這一招之下,此刻再度出手,刀鋒發出嗤嗤風聲,直有雷霆之勢。

  生死關頭,燕飛萍幾乎是不假思索將奪下的長刀反手刺,也是一刀直刺蘇春秋的咽喉。二人同時挺刀急刺向前,同時疾刺對方咽喉,出招迅疾無比。瞧這雙刀的去勢,誰都無法挽救,勢必要同歸於盡。

  突然之間,蘇春秋腦海中如電光石火般一閃:「糟糕,這廝刀長,我怎地使上了這招?」心念甫動,燕飛萍長刀刀尖已指咽喉,自己的短刀卻離他咽喉尚有二寸。蘇春秋再不及閃讓,索性將牙一咬,揮短刀猛砸向長刀。只聽當的一響,短刀被長刀磕飛,長刀也被短刀砸偏三寸,閃過蘇春秋的咽喉要害,刺入他肩頭。

  頓時,血貫白刃,蘇春秋卻一聲不吭,反而挺胸向前一撞,任長刀透肩穿出,身子卻沖到燕飛萍身前。燕飛萍一凜,向旁跨開,便這麼稍一遲疑,蘇春秋已找到空隙,左掌乘虛而入,啪的一聲,正印在燕飛萍肋下。

  這一掌的勁力厲害無比,饒是燕飛萍有無妄神功護體,可也禁受不起,哇的一大口鮮血噴出,向後躍開。

  蘇春秋長刀穿肩,受傷著實不輕,只是此刻激發起凶性,渾然不覺疼痛,反手將長刀從肩上拔出,大叫一聲,一招「八方風雨藏刀式」,揮刀狂斬而出。

  燕飛萍大驚,心想:「拚命麼?」本來武術中倒有不顧自身,反擊敵人的招數,但這種拚著兩敗俱傷的打法,總是帶著九分冒險,非至敵招難解,萬不得已之際決計不用。此刻蘇春秋已經受傷,竟不思自保,每一招都是拚命,每一刀都是搶攻,顯然已存了與敵人同歸於盡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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