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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夜色沉深,已四更。

  一具無頭屍體,一口柴檁棺木,分別躺在二輛馬車前。

  在棺木旁,李嬌嬌伴著靈音童子,默默向棺中人,致最後的祝禱。

  呼嘯的夜風,飄舞著二人的衣衫,寒意,更深了。

  李嬌嬌緩緩側身,輕輕道:「此去一路上,你不必再耽心甚麼,兩月之內,我在洞庭河畔相候……」

  靈音童子低低地道了一聲,「好。」

  「現在,你可以走了。」

  靈音童子望望棺木,李嬌嬌道:「這裡的事,你盡可放心,令姐靈樞,我會在這一個月之內,親自護送至你的故里,裘強挾嫌誣害,死有應得,我會把他首級供於你雙親墓前。」

  靈音童子不再多說,拉過自己坐騎,背好古琴,跨上馬背,轉身向李嬌嬌注視一眼,朗聲道:「姑娘珍重,我返山途中,希望沒有任何人跟蹤!」

  李嬌嬌點了點頭。

  靈音童子以韁繩一抽馬身,馬兒立時四蹄灑開,絕塵而去。

  出了百丈,他勒馬轉頭一望,只見二輛馬車已經開動了,漆黑的夜色中,依稀可看到一方白巾,在向他搖幌。距離漸漸遠了,車影終於消失於視線之外,靈音童子從然一提韁繩,再度踏上征途。

  血仇已經了卻,他的心情並未因此輕鬆,反而更加沉重得透不過氣來。

  李嬌嬌的柔情確實使他深受感動,但是生性仁厚的他卻無法不顧「忠」「義」二字。於是他只有甘冒死亡的威脅,要以自己的方法,尋出一條生路。

  他望著漸現曙光的前程,腦中又浮現起一年前的往事!

  「唉!」他暗然喃喃自語:「前年窮途末路,懸繩自絕,師父救我一命,授我一琴,才有揚眉吐氣的今日,我此番回去,將用什麼話來自絕師徒之情呢?」

  他又想道:「不過他的劣跡確已到了百死難報的地步,知父莫若女,連他親生女兒都把他視若豺狼,這種人的險惡,不喻可知,我靈音童子就因一快私仇,而永誤終生麼?」

  「唉!」他暗自搖搖頭,這刹那,「情」與「義」,「善」與「惡」二種不同的意念在他心中激烈地交戰著。

  在迷亂的神緒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對令人心悸的目光,和那種陰沉得連魔鬼也害怕的語聲。

  「假如我說出這段經過,他突下毒手怎麼辦呢?」

  靈音童子心中,驀地又泛起一陣恐怕的感覺。

  恐怖幾乎使他精神潰崩,他仿佛看到了那少林掌門人的無頭屍體,向他擢來,口中狂喊著:「靈音童子,老衲死不瞑目,還我命來!」

  他張口驚叫一聲,雙腿猛挾馬腹,向前狂馳。

  經過一陣顛簸,他的神智漸漸平復,而天色也已大亮了。

  時間縮短了距離。

  莫干山的高聳群峰,終於在望。

  靈音童子策馬入山,向那離開了一年的幽谷古洞馳去,到了半山,再也無法行馬。於是他只得棄馬步行。

  此刻,他只覺得周圍的世界,是那麼沉靜!那麼死寂!

  峰巒戴雪,臘梅吐香,嚴冬的景色,有它獨特的韻致,但在聽不到一點聲音的情形下,一切美麗,都顯得十分僵硬而死板。

  於是一種孤寂的感覺,突然潛入了靈音童子的心頭。

  在孤寂中,他向師父居住的山洞漸漸接近,跟著,另外一份恐怖的意念,又向他襲來。

  「我開始將用什麼話來對師父說明呢?」他心顫地思忖著。

  思忖間,古洞到了,無法逃避的現實,終於迫臨面前了!

  他移動著艱困的步伐,躡足走近古洞,望著陰禁幽暗的洞口,情不自禁地站住了腳步,象面臨生與死的交界線……

  他猶疑了片刻,取下結在腰際、包著少林掌門人頭顱的包裹,一咬牙,張口喊道:「師父!徒兒回來了!」人已緊張地走進古洞。

  洞中依然象一年前那麼靜悄悄地,似乎沒有人,靈音童子顫抖地一步一步走進去,目光一轉,混身一震,驀地愕住了!

  那開著雙孔的石壁之上,刻畫著幾行了草的字跡,而那對懾人心魂的眼光,竟然沒有出現。

  只見石壁上面寫到:「一年之期超逾二天,老夫已經離去,當初嚴限歸期,原是考驗你對老夫忠貞的處置,天下武林,皆欲得我而甘心,為安全計,不得不防。如果老夫猜測不錯,你此番歸來,必不止你一人,臥底監視,事屬明顯,現在師徒之情已絕,再見你時,即是你喪命之時。靈音老君手筆。」

  字字怵目,句句驚心,靈音童子看完之後,低頭一算果已逾期限二天。他急急欺近孔洞中向內一看,只見石室空空,確實沒有人影。

  「唉!師父,她說得不錯,你猜忌之心果然這般重,但是你這次卻猜錯了!」他暗然一聲長歎,望瞭望手中的包裹,驀地返身奔出山洞口……幾乎與此同時,北京城傳出了一件驚人的消息。

  北京城,西府大街,一間臨街的古老木匠鋪前圍著一大堆人群。

  幾天來,這些圍觀的人群,從早到晚,川流不息。

  看過了的人帶著滿臉驚奇之色,歎息著離去。沒有看過的人,懷著好奇之心,匆匆趕來一個又一個,一批又一批,於是本來默默無聞的「吉祥木器鋪」,頓時成了北京城街頭巷尾,主要的談論話題。

  他們看什麼?驚奇什麼?

  說穿了並不稀奇,只是一輛沒有馬的馬車廂而已,不過這輛車廂,卻製作得與一般不同。

  銅質的車軸,四隻木輪外裹著烏黑發亮的鐵皮,車窗上掛著球珞垂簾。由外望去,雖然看不出車廂內的裝璜,但是每個人都可以推測得出,必是更加富麗堂皇。

  但真正令人驚訝的,卻不是這些,而是車廂外表的雕刻與顏色。漆金塗銀,中間赫然突出八條朱紅色的飛龍。

  無怪這些圍觀的人個個驚歎了,「龍」象徵著天子之意,是誰這麼大膽?竟在天子腳下定制這輛禦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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