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Ⅲ | 上頁 下頁


  穀縝搖頭道:「取回舍利並非急務,能否捉住汪直,卻關乎你我生死。」

  「狐狸尾巴露出來了麼?」姚晴冷笑道,「讓他做打手,了私怨,才是你的本意。」穀縝笑道:「如此說,你我也算是半斤八兩,一路貨色,很好很好,這就叫做志同道合。」姚晴雙頰又是一紅,啐道:「志你個大頭鬼!」穀縝大笑。

  陸漸沉吟道:「汪直的事並非穀縝的私怨,與我也有莫大牽連,阿晴,你肯和我們一塊兒去麼?」

  姚晴望著溪中斑斕卵石,寂然不語。穀縝對她的心思洞若觀火,不覺失笑,歎道:「老兄,你又迂了。這話何必問?舍利是她弄丟的,冤有頭債有主,討還之事,自也著落在她身上。她若不去,綁也要綁去的?」

  姚晴怒道:「你來綁我試試?」穀縝雙手一攤,笑道:「舍利是你丟的,卻不假吧!」姚晴輕哼一聲,轉身從旁邊的樹林裡牽出一匹大青馬來,翻上坐上,趟過小溪,忽地甩開馬鞭,刷地抽中谷縝左頰。

  穀縝臉上多了一道淤痕,吃痛怒道:「君子動口,小人動手。」姚晴呸了一聲:「你才是小人呢,連罵我一句,也不敢光明正大。」穀縝心中咯噔一下,強笑道:「我甚時候不光明正大?」

  「當我不知道麼?」姚晴道,「你先扯耳朵,這個『耳』取其諧音,應為『爾汝』之『爾』,其後又在沙上寫了一個『為』字,連起來便是『爾為』,再後來掬水潑我這個婦道人家,這就叫做『潑婦』吧。首尾相連,不就是『爾為潑婦』麼?」

  陸漸見二人費盡心思,盡爭這些閒氣,只覺好笑。谷縝卻不大自在,心忖:這小娘兒們不似想像中那般好欺,日後須得用心對付,方能不落下風。

  三人各懷心思,乘馬西行,一路無話,偶遇一名農夫,詢問之下,方知不久之前,有許多官軍追著一夥客商向北去了。谷縝大喜,打馬疾進,沿途不時瞧見屍首,有官軍裝束,亦有客商裝束,所謂「客商」,布衣下卻藏著魚鱗軟甲。想是這群倭寇扮成百姓,欲要蒙混過關,卻被官軍覺察,追戰至此。穀縝仔細察看屍首,不見汪直,心中大石才算稍稍落地。

  又追十餘裡,忽聽道邊山谷中傳來喊殺聲。三人棄了馬。奔上左面山頭,一眼望去,只見數百官兵圍著十多個「客商」苦鬥,官兵是沈舟虛遣來的精銳,膽藝俱高,進退有期,倭寇以寡敵眾,漸覺不支。

  鬥不多時,忽聽陣中一陣吼叫,竟是殘餘倭寇眼見突圍無望,紛紛掉轉倭刀,切腹自盡。穀縝大叫其苦,悲憤之際,忽又見有兩人並未自殘,奮力沖透重圍,向這方死命奔來。

  二寇方才突圍,陸漸便即認出,二人不是別人,一為樊玉謙,一是銅瓜錘,銅瓜錘血染衣衫,雙腳拖地,全賴樊玉謙攙扶,方能行走。

  兩員明將緊追不捨,忽而趕上,挺槍便刺,樊玉謙卻如腦後生眼,回身一槍,搭在來槍之上,二將虎口倏熱,長槍墜地。樊玉謙大喝一聲,長槍挺出,二將滿眼寒光點點,紅纓亂飛,只嚇得魂不附體,身子後仰,骨碌碌滾下山去。

  陸漸見樊玉謙本可刺死二將,槍到半途,卻有放生之意,不覺心中怪訝:「這人似乎不是嗜殺之輩。」一念及此,見他逼近,也不阻攔。

  樊玉謙且戰且走,須臾越過山頭,鑽入一片樹林。官兵自恃人多,也揮舞刀槍,向山上趕來。

  穀縝微一沉吟,靠近姚晴,低語幾聲。姚晴秀眉微顰,搖了搖頭,穀縝又說兩句,姚晴面露訝色,瞧了陸漸一眼,神色迷惑,點了點頭。

  第二章 戰書

  眾官兵快步如飛,一路趕來。不想才到山頭,當先幾人腳下一絆,跌倒在地,須臾間,粗大藤蔓一湧而出,將那幾人纏得有如粽子一般。後方官兵見此怪事,無不駭異,先是倒退兩步,繼而縱上前來,揮刀砍藤。不料砍而複生,越砍越多,砍藤之人反被藤蔓纏住,只驚得哇哇亂叫。

  倏爾間,眾人眼前一花,多了一名絕色女子,衣衫勝雪,廣袖飛舉,秀目澈似秋水,嬌靨白如凝脂,通身若有淡淡光華,飄然而至。

  如此麗人,眾官兵從所未見,不覺意亂神迷。恍惚間,只見那女子櫻口未啟,忽有語聲傳來:「吾乃本山女鬼,爾等犯我山林,褻瀆勝景,限爾等速速離開,違者橫死……」

  她姿容曼妙,語聲卻低沉如男子,眾官兵正覺奇怪,忽又聽見一陣怪笑,那笑聲淒厲萬端,似男非女,似從這女子身上發出,卻又似在她身後,漸漸忽東忽西,忽遠忽近,嫋繞山中,盤旋不去。饒是一眾將官身經百戰,也不由毛骨悚然,心跳如雷,忽聽笑聲驟歇,白衣女鬼高叫一聲:「還不肯走,那就死吧。」說著素手輕揮,地下又生出一根長藤,向眾人卷來。霎時間,眾官兵唬得魂飛魄散,哇哇大叫,轉身便逃。

  地上被縛官兵動彈不能,早嚇得半死不活,忽又聽那女鬼說道:「滾吧。」再一揮手,藤蔓化為煙塵,眾人一得自由,連滾帶爬,只管掙命去了。

  那女鬼目視官兵去遠,驀地素面一沉,喝道:「臭狐狸,滾出來。」聲音一反低沉嘶啞,脆如黃鸝,嫩如雛鶯。

  只聽嘻嘻一笑,穀縝從草中鑽將出來,擊掌道:「大美人天生就是做戲的坯子,佩服佩服。」姚晴玉頰緋紅,怒道:「少來敷衍。我問你,誰是女鬼啦?既是做戲,又幹麼笑得那麼難聽,跟,跟殺豬似的。」

  敢情二人約好,姚晴出面,穀縝出聲,女相男聲,嚇退那幫官兵。官兵雖被唬退,姚晴卻恨穀縝趁機使壞,一待事畢,便尋他晦氣。

  穀縝見她有動武之勢,自忖不敵,忙笑道:「大美人息怒,那兩人跑得遠了,若不快追,前功盡棄也。」姚晴一愣,恨恨道:「好,暫且記下,待會兒與你算帳。」

  銅瓜錘受了傷,沿途留下點點血跡。三人循跡追趕,不多時,忽聽前方傳來哭聲,正是樊玉謙,哭了幾聲,忽聽銅瓜錘虛弱道:「老三,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終須陣上亡。大丈夫死就死了,有什麼好哭的。我死了,你就回去,好好跟妹子過日子,再莫惹這些閒事,你一向心軟,殺人不多,老天爺讓你多活幾年,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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