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Ⅲ | 上頁 下頁 |
| 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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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晴你瞧?」陸漸不知何時走上前來,欣然道,「平淡之中,也有許多樂趣。」姚晴猝然而驚,呆了呆,啐道:「有什麼樂不樂的,這只臭狐狸,盡知道欺負小孩子!」 陸漸微微苦笑,瞧了穀縝一會兒,忽道:「阿晴,你相信穀縝是冤枉的麼?」 姚晴冷笑道:「這個大混球,冤不冤枉又有什麼分別?」陸漸搖頭道:「這個分別可大了。他若是冤枉,我舍了性命,也要為他洗雪;他若真是十惡不赦,我……」說到這裡,嗓子一堵,眼中閃過痛苦之色。 姚晴瞧他一眼,輕哼道:「若依我看,這罪名裡確有一樁疑處,叫人不解。」陸漸忙道:「什麼疑處?」 姚晴道:「臭狐狸躲在萃雲樓時,我恰好也在,那些個名妓成天與他廝混,好得蜜裡調油一般。臭狐狸嘴裡也是嘻嘻哈哈的,說了許多瘋話,可是一連幾日,就我所見,卻不曾當真碰過那些女人一根指頭。萃雲樓裡龍蛇混雜,入內的男子,不是大色鬼,就是偽君子,我呆了幾個月,臭狐狸這樣的,卻是第一個見到。他對風塵女子尚能這樣,又怎會害自己的妹子呢?」 陸漸大喜,將手一拍,說道:「是啊,谷縝原本不壞的,你何苦和他慪氣呢?」姚晴狠狠盯他一眼,怒道:「你就知為他說話。他不惹我,我何必理他,他若惹我,我為何輕饒……」 話音未落,忽又聽房外傳來一縷樂聲,似笛非笛,宛轉生情。姚晴偷眼一瞧,卻見穀縝正對房門坐著,將小孩放在膝間,吹奏一片樹葉,吹罷一曲,又笑著教那小孩兒。 姚晴驀地疑雲大起:「臭狐狸莫非知道我在房裡,故意堵著門,不讓我出去?」想著心中暗恨,轉身對陸漸道:「待我去了,你再開門,千萬謹記,不許跟臭狐狸說我來過。」不待陸漸答話,將身一縱,翩然上了屋樑,掀開瓦片,鑽將出去。 陸漸莫名其妙,眼見屋瓦掩好,才推門而出。穀縝見他,叫了聲早,笑道:「昨夜十分奇怪,我聽見你房裡咿咿呀呀的,像是有人在哭。」陸漸心懷鬼胎,面皮微紅,強笑道:「哪,哪裡有人,你,你聽錯了吧。」穀縝目不轉睛,盯他半晌,忽而笑道:「若沒有人,定是鬧耗子,人哭我聽過,耗子哭卻第一次聽到呢。」 姚晴遠遠聽見,恨得牙癢,偏又無法駁斥,心中鬱悶極了。忽聽陸漸支吾道:「你,你這話不通,耗,耗子怎麼會哭?」 穀縝道:「這耗子不只會哭,還會寫字。」姚晴心中咯噔一下:「難道我將畫像隱語寫入《太歲經》,他也瞧見了。」想到這裡,雙目生寒,心頭湧起殺機。 陸漸也覺不可思議,搖頭道:「豈有此理?」穀縝笑道:「你不相信?」放下小孩,轉回己屋,捧來一紙素箋,笑道,「先瞧這個。」陸漸接過,箋白如雪,上書一色遒勁字跡: 「谷兄雅鑒: 人謂智有高下,運有窮通,下智之人欲行上智之事,取敗之道也;足下自負小才,欲洗沉冤,誠可感佩,亦不自量。君本螻蟻,不堪一撚,然吾慈悲為念,賜汝生機。而今陳、麻先死,徐海後亡,倖存一汪,竄於故土,吾邀君競而逐之,勝者生,敗者死,料君倜儻,必不相負。 東島內奸拜上!」 陸漸瞧得吃驚,半晌道:「這是怎麼來的?」穀縝笑道:「不知道啊,我一覺醒來,就在桌上了。」說罷目視陸漸,意味深長道:「這是有人跟我叫陣呢!」 「奇怪了。」陸漸說道,「這人既能入房投帖,為何不順手加害於你?」穀縝笑道:「這叫貓捉耗子,先玩後吃,這人如此張狂,倘若將我輕輕殺了,豈不少了許多樂趣……」 忽聽姚晴冷笑一聲,說道:「說了半天,你才是那只又奸又壞的大耗子!」走上前來,劈手奪過素箋,看上一眼,漫不經意道:「這是男人寫的。」穀縝道:「何以見得。」 「女子行文,溫柔款款,怎會這樣硬梆梆的?」姚晴纖纖素手指點字跡,「再說你瞧,這些字跡剛勁有力,絕似男子手筆。」 「大美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穀縝搖搖頭,笑道,「區區幾句留言,又何必親自書寫?倘使這人是個女子,大可找一名文士男子,說明本意,委託起草。你瞧這酸溜溜的調子,說事之前先發一通議論,不像江湖中人,倒像是八股酸丁。換了是我,就該這麼寫了:『姓穀的聽好,你小子賤命一條,老子動根指頭就能將你撚死;吐泡口水就能把你淹死;放個臭屁也將你薰個半死。如今給你一條活路,看你運道如何,四大寇還剩個汪老鬼,誰捉到誰贏,輸了的先叩十八個響頭,再抹脖子了帳』,嘿嘿,這才叫做江湖中人的豪言壯語。」 姚晴一時語塞,雙頰陣紅陣白,忽咬牙道:「誰似你這麼多彎彎腸子。」五指一揮,素箋颯的飛出,將谷縝臉面蓋個正著。 穀縝手忙腳亂,扯下素箋,忽就聽陸漸一聲大叫,兩人轉頭望去,只見他慌張道:「這下糟了,你們瞧這句,『倖存一汪,竄於故土』,這麼說,內奸也知道汪直逃回老家了?」 谷縝、姚晴均是啞然失笑。穀縝點頭道:「這封留書中,這句話最叫人迷惑!敢問這內奸大人說的話,誰敢深信?就算他目下說了真話,回頭告訴汪直,汪老鬼也能臨時變計,不去徽州。即便去了,那內奸也能搶先一步,將他宰了。最厲害的莫過於敵人連通一氣,布下圈套,咱們一去,豈非自投羅網?總而言之,依照紙上所寫,跟他來個『竟而逐之』,可就是孔夫子搬家。」 陸漸道:「怎麼說?」穀縝道:「十九是輸!」陸漸心往下沉,姚晴卻呸了一聲,不屑道:「說了半天,盡是廢話!」陸漸也歎道:「難道沒辦法了麼?」 穀縝笑笑,屈指一彈額頭,說道:「陸漸,你那奪人兵器的法兒,很管用麼?」他答非所問,陸漸望著他,滿心茫然。又聽穀縝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陸漸抓了抓頭,說道:「我也不大明白,自然而然就做了,就好像,就好像……」說到這裡,他想了想,方道,「就像是任何兵器到我手裡,我都會用,我的兵器碰到別人的兵器,立時就能奪來,至於此中緣故,卻叫人十分糊塗。」 姚晴凝注陸漸,神色疑惑,穀縝卻將手一拍,笑道:「我明白了,必是『補天劫手』的關係。很好很好,我送你一個名號,就叫做『天劫馭兵法』。天劫者,『補天劫手』是也;馭兵者,不但駕馭自身兵刃,更是駕馭對手兵刃。你看如何?」 「天劫馭兵法?」陸漸念了兩遍,欣然道,「這名字很好,但你問這件事作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穀縝眼裡遽爾間閃過一絲厲芒,「倘若有這『天劫馭兵法』,就算徽州是龍潭虎穴,我也敢去趟上一遭。」 陸、姚二人聞言,倒吸一口涼氣,姚晴失聲道:「明知是圈套,你也要去?」 「不錯。」穀縝點頭道,「你以為是圈套,他以為是圈套,內奸大人何嘗不自以為是圈套?他留下這話,就是要唬得我不敢西向,繼續背負汙名,如此一來,豈非不戰而勝了?哼,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世人都當我不敢去,老子偏偏要去,這就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 姚晴呸了一聲,道:「你有什麼兵法,還不是全靠陸漸,至於那個『天劫馭什麼法』,說了半天,我是半點兒也不信的。」見近處有一根晾衣竿,取來折成兩截,左手一揚,叫道:「接著。」嗖的擲給陸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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