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1:天機卷 | 上頁 下頁 |
| 七 |
|
|
|
靳飛沉吟道:「你說得這兩件事,我都是有耳聞的。這鳳翔先生雖說行的是俠義之舉,但做起來卻拐彎抹角,不夠爽快。」韓錚道:「對啊,貪官惡人就該他媽的一刀殺了,何必故弄玄虛?」 雲殊心中不服,說道:「樊章魁酷愛鑽營,牛百萬愛財如命,丟了官爵浮財,可比殺了他們還要難過。」羅松笑道:「雲公子說得在理。這兩人半生經營,一朝化為流水,那份難過卻是可想而知的?」雲殊得他附和,不由笑歎道:「羅兄真是解人。」靳飛冷笑一聲,道:「羅兄是解人,我就是草包了,哼,咱們還是長話短說為好!」 雲殊臉上發白,連聲道:「是,是。如此這般,鳳翔先生每說一件行俠快事,便和我對飲一杯,不出片刻,酒便喝光了。這時他站起身,趁著酒興,在雪上歪歪倒倒地踱起步來,邊走邊說什麼三才之理,先天易數,聽來頗見深奧,幸得朱秀才精通易理,我平日囫圇跟著學了些,此時既知鳳翔先生身懷武功,瞧他步法奇特,便不由暗暗留心。只見他走得不快不慢,好似閒庭信步一般,卻不知為何,竟帶起團團旋風,將天上雪花都裹住了,在他頭頂久久不散,便如一面白毛大纛。」其他三人聽到這裡,駭然相顧,皆想:「只憑行走帶起旋風,逼得雪花無法落地,此等武功當真聞所未聞,也不知是真的,還是這小子信口胡謅、誇大其詞?」一時各各蹙額,均覺疑惑。 卻聽雲殊續道:「鳳翔先生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方才停下,笑道:『這走路的法子,你瞧明白了幾成?』我如實答道:『一成不到。』鳳翔先生點頭說:『很好很好。』他神色一黯,又說:『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尋兩個人,一個本該做我妻子,但她卻不要我,四處躲著我,另一個本該做我徒弟,但我當年一念之差,竟然平白錯過,唉,端的可惜。』說罷瞧著我道,『既然錯過一次也就罷了,再錯過第二次,可就大大不該了。』」靳飛聽得眉頭大皺,羅松卻笑道:「雲公子,可喜可賀,敢情這位鳳翔先生,真有收你為徒的意思。」 雲殊訕訕道:「羅兄客氣了,我也聽出鳳翔先生話中有話。不過有道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武林自有武林的規矩,我未上稟父親,如何能擅自拜師?是以默然不語。鳳翔先生大約看穿我的心思,起身笑道:『也罷,我尚未死心,再去找找我那徒弟。倘若還是尋不著,今年八月十五,我將至燕山白砂嶺一行。」說完一拍雙手,大笑去了。」 靳飛松了一口氣,歎道:「師弟,你總算做對了一件事。先不說擅自拜師與否。就說我神鷹門的武功,博大精深,你我虧在尚未入門,若真練好了,也未必輸給那個鳳翔先生。況且此人行為怪誕,不是諄諄君子,還是避而遠之為好。」雲殊口中應了,心中卻想:「諄諄君子雖好,卻不及鳳翔先生有趣。」 只聽靳飛道:「羅兄,韓老弟,大會時辰將到,既然追不上那一家子,也只好罷了。此地距百丈坪不遠,咱們不妨慢慢過去。」羅松略一思索,道:「靳老弟,我有個疑慮,不知當不當說。就我看來,那個青衫男子著實……著實像極了一個人!」靳飛奇道:「誰?」羅松附在靳飛耳邊,低聲說出一個名字。靳飛吃了一驚,脫口道:「豈有此理?那人不是早就病死了麼?」羅松搖頭道:「據我所知,那人當年病死,只是官府托詞,是以他尚在人間,也未可知。」 靳飛濃眉一揚,高叫道:「而今朝綱朽敗,奸佞橫行,那人既然活著,為何不挺身出來?」羅松歎道:「靳老弟,大英雄大豪傑總有獨到的心思,豈是你我凡夫俗子能夠明白的?」靳飛沉默半晌,說道:「羅兄說得是。既然事關重大,咱們分開來尋他問個明白。不過,倘若誤了結盟,家師面上不好看。故而諸位不要走遠,聽到號響,千萬趕到百丈坪。」 吩咐已定,四人各往一方尋找。雲殊向東搜尋,他怕與梁文靖見了尷尬,故意以信馬由韁,緩行了裡許。忽聽遠處傳來管樂之聲,嗚嗚咽咽。雲殊聽得好奇,心道:「這蘆管聲從哪兒來的?唐人道:『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誰教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蘆管為塞北土樂,此地怎有此化外之音?嗯,這吹奏者吹得恁地傷懷,莫不是遇上了煩惱之事!」他任俠好事,當即循聲搜去。不一時,來到一座土崗前,只見一個黑衣人坐在崗頂,背著自己,面朝南方。 雲殊跳下馬來高聲道:「先生笛聲淒苦!可是遇上傷心事麼?」蘆管聲戛然而止,黑衣人哼了一聲,冷然道:「茫茫天地,本就是煎熬世人的熔爐。人生天地間,誰又逃得脫傷心二字?」語聲平板,無起無伏,叫人聽來甚不舒服。 雲殊年少識淺,不明人間痛苦,忽聽他說出這麼一番奇談怪論,無從答起,忽聽號角聲若有若無,從遠處傳了過來。雲殊臉色一變,忙道:「這位先生,區區有事,先失陪了。」倏地轉身,奔出數步,騰身縱起,落向馬背,尚未坐定,便聽嗤的一聲細響,若箭矢破空。雲殊猶未轉念,便聽坐下馬匹發聲悲鳴,癱倒在地。雲殊急急一個筋斗翻出站定,細瞧時,見那馬頸上多了個細小孔洞,鮮血狂湧。轉目四看,卻除了那黑衣人,別無他人,不禁氣惱道:「這位先生,你幹什麼平白傷我的馬兒?」那黑衣人冷哼一聲,慢慢直起身來。他背影並不高大,但如此一站,卻有一股頂天立地的氣勢。 黑衣人略一沉吟,聲音忽而轉沉,答非所問道:「小子,你是雲萬程的弟子,還是老窮酸的門人?」雲殊一怔道:「雲萬程是我爹,老窮酸是誰,我卻不認得?」那人冷笑道:「裝糊塗騙人嗎?你那一縱是神鷹門的『穿雲縱』,哼,但之前那幾步是什麼?」雲殊恍然道:「你說得是鳳翔先生麼?」 那人怒哼道:「什麼鳳翔先生雞飛先生?你這小娃兒不老實!」忽地向後跨出一步,立定時已在土崗之下。雲殊見他背著身子,尚能一步數丈,不覺大吃一驚,還未動念,那人已到他身前,反臂一抓,向他胸口抓到。 雲殊手忙腳亂,揮掌擊向他手臂,這一掌拍中帶爪,淩厲異常。但那黑衣人卻不閃避,雲殊掌緣擊中他手臂,只覺如中堅鐵,匆忙反手扣鎖對方脈門,他的鷹爪力頗有火候,卸人手足,如斷麥稈。怎料那人手腕上便似塗了一層油脂,奇滑無比,嗖地從雲殊指尖脫出,其速不減,仍向他胸口抓來。 雲殊急展「三三步」後退,但那人倒行逆施,依然來勢如風,任他如何變化,黑衣人的五指仍不疾不徐,一寸寸逼將過來。雲殊退到第十步上,那黑衣人的爪子已罩到他胸口。情急中,雲殊大喝一聲,右腿疾起,蹴向那人腰際。不料一蹴而中,雲殊喜不自勝,但覺腳尖所及,軟綿綿的,竟如陷入一團棉絮,尚未明白過來,忽聽那人輕嘿一聲,肌膚倏然彈起,這一陷一彈,快不可言,雲殊只聽喀嚓一聲,劇痛閃電般從大腿根傳來,敢情右腿竟被這一彈,生生震斷。 雲殊失聲慘呼,向後跌出,那黑衣人一探手,扣住他胸口,卻略是怔忡,喃喃道:「你只學了這點皮毛麼?」言下頗是意外,驀地抬手,將雲殊一擲在地,厲喝道:「教你『三才歸元掌』的人呢?」 雲殊頭臉著地,撞到泥石,鮮血長流,聞言忍痛道:「什麼『三才歸元掌』?我沒聽過。」那人冷笑道:「你這小子面相奸猾,跟那老窮酸一個德行。哼,你說雲萬程是你爹,對不對?」他初時語聲激動,說了數句,又回復初時那般平板陰森,叫人喜怒難辨。亦且他始終背著身子,雲殊從頭至尾,都沒看清他的樣子,忍不住叫道:「你到底是誰?和我爹有仇麼?」 那人嘿了一聲,驀地哈哈大笑,雲殊只覺那笑聲如潮水般湧來,震得他耳鼓生痛,一股股熱血躥上頭頂,似欲破腦而出。正覺一口氣換不過來,那人笑聲忽止,舉頭望天,冷聲道:「你問我是誰?嘿,看來老夫久不出世,天下人已將我忘了!」說罷冷哼一聲,高叫道:「今日雲萬程要在百丈坪聚會嗎?」 雲殊道:「是又怎樣?」那人叫一聲好,說道:「教你武功的窮酸想必也在百丈坪吧?」雲殊聽到這裡,恍然有悟,心忖道:「他一口一個窮酸,又問我步法,莫非找得便是鳳翔先生?他武功如此之高,鳳翔先生未必能勝。做人義為先,鳳翔先生與我義氣相投,我雲殊但有一口氣在,決不能做出對不起朋友的事。這大惡人越是逼問他的下落,我越不能吐露半分。」當下大聲道:「我的武功都是父親教的,與其他人統統無關,更無什麼窮酸在百丈坪上。」 那人大怒,本欲動手拷問,偏又崖岸自高,不肯用此下三流的法子,尋思道:「這小子先說什麼鳳翔先生,又說除了雲萬程,再沒人教他功夫,謊話連篇,全不可信。哼,你說老窮酸不在百丈坪,那便多半在了。不過那窮酸武功本高,會中又有許多宋人爪牙,貿然闖入忒多兇險。哼,那又如何?便是龍潭虎穴,老夫也不放在眼裡。」想著冷笑道:「好,老夫便去敲敲那勞什子百丈坪。」 雲殊心口一窒,忖想若牽累父親,豈非不孝,但若說出鳳翔先生下落,卻又大大不義。正覺為難,一股腥風忽地鑽入鼻孔,十分難聞,繼而一股毛茸茸的異感從頭頂直移下來,停在腰際。繼而森森寒意爬上雲殊背脊,他只覺每一寸肌膚似都顫慄酥麻起來,但苦於「膻中穴」被制,無法回視,只嗅得那股腥風越來越濃,粗重的熱氣一陣陣噴在耳邊。霎時間,雲殊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恐懼,眼淚奪眶而出,和著口鼻鮮血,滴落地上。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