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1:天機卷 | 上頁 下頁 |
| 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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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蕭故作驚訝道:「我以為你不在的。」花慕容怒道:「呸!你定然知道我在後面,故意胡說,再說就算我不在……」花慕容話沒說完,忽見梁蕭掉過頭來,不由轉嗔為喜道:「哎呀,原來你這小鬼洗乾淨了,也蠻乖的,以後便是這樣,莫要再弄髒了。」她素愛以貌取人,瞧梁蕭生得俊俏,心中惱怒不知為何竟然煙消了,不忍再責駡他。 梁蕭覷見曉霜抱著一隻通體雪白的狗兒,只有爪縫烏黑,兩眼一亮,叫道:「白癡兒?」他伸手去摸,那狗兒卻一縮,梁蕭再摸,狗兒忽地沖著他汪汪大叫。梁蕭氣得發昏,怒道:「死狗兒,你竟敢當叛徒!」伸手就要揪它頸皮。花慕容笑彎了腰,伸手攔住他,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梁蕭都要氣哭了,叫道:「你們拐了我的狗兒,怎麼還叫我的不是?」 花慕容忍住笑道:「我先給你說個楊布打狗的故事。」梁蕭正扭頭生氣,但一聽要說故事,忙豎起耳朵傾聽。只聽花慕容道:「古時有個叫楊布的人,穿了件白衣出門,哪知天公不作美,下起雨來,他就把白衣脫了,換了套黑衣回家。哪知他家的狗卻不認得楊布,迎上去汪汪地咬他。楊布大怒,拿了棍子就要打狗。他哥哥楊朱見了,便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如果這條狗出去的時候是白狗,回來卻變成了黑狗,你認得出來麼?』」梁蕭一愣,繼而大怒:「好個賊婆娘,拐彎抹角,罵我是狗!」他怒視花慕容,花慕容占定上風,也笑吟吟回視。花曉霜沒瞧出二人正在鬥氣,接口道:「姑姑,這個故事我在《列子》裡看過的。唐人盧重玄還注釋說:『夫守真歸一,則海鷗可馴;若失道變常,則家犬生怖矣!』」 花慕容在她臉上摸了一下,嘻嘻笑道:「你記性倒好!所以凡遇是非,務必先內求諸己,切莫忙責於人!若是守真歸一,鳥兒都能教得聽話,可有些人啊,怎麼教都不聽話!」說著斜眼瞅著梁蕭。 談到學問,梁蕭便是個草包,這些文縐縐的說法,他一字也聽不懂,無從作答,心頭好不憋悶。他悶頭走了一程,回廊盡處出現一個小湖,湖內遍植荷花,闊大的荷葉摩肩接踵,覆蓋水面;花枝勁直,頂著一個個紅白菡萏。只見花慕容已挽著花曉霜,經過水榭,步入樓閣。梁蕭略一遲疑,也跟上去。 秦伯符與花清淵正在閣裡守候,乍見一俊俏童兒鑽了進來,一愣之間,方才認出梁蕭。秦伯符一拍大腿,笑道:「小鬼,你好好收拾一下,倒也是人模狗樣的。」花清淵也笑道:「是呀,先時當為渾金璞玉、珍珠蒙塵,為人精潔一些,總是好的!」 梁蕭大剌剌坐下,眼睛在桌上掃了一遍,只見醬鴨肥雞、白藕紅菱,還有鵝掌羊脯、蟹黃蝦仁,另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香藥蜜餞、幹鮮果子。梁蕭瞧得肚子咕咕亂叫,當下也不客氣,伸手便撕下一條雞腿,塞進嘴裡。 花慕容瞧得皺眉,說道:「你沒吃過飯麼?」梁蕭舌頭轉不過來,嗚嗚作響。花慕容瞧他吃相,打心底裡討厭,當下耐著性子道:「我問你,吃飯該用什麼?」梁蕭道:「自然是用手了……」伸手又要去拿,卻挨了花慕容一筷子。他捂著手跳了起來,當即就要撒野,一旁的花清淵伸出手,輕輕按在他肩上。梁蕭不由自主坐回凳上,花清淵一笑,舉筷拈了一隻雞腿,擱在他碗裡,又端過一碗羹湯,道:「慢慢吃,別噎著了。」梁蕭瞧他言辭溫和,不禁想起往日吃飯時,自己和娘親頑皮胡鬧,爹爹也是這般對待自己,但如今他埋在土裡,再也不會逼自己坐著,不會給自己夾菜盛飯,更不會叫自己慢嚼細咽,想到這裡,頓覺內心酸楚,低頭不語。 眾人見他突然間無精打采,甚感奇怪。一旁的曉霜拉拉他衣角,道:「蕭哥哥,你不舒服麼?」梁蕭醒悟過來,忙用衣襟揉了揉濕潤的眼角,努力裝起狠相,瞪著曉霜道:「你……你叫我什麼?」曉霜臉兒漲紅,梁蕭哼了一聲。他到底是小孩子,轉眼又忘了憂愁,放開襟懷,雙手左右開弓,盡攬桌上美食,雞鴨肥濃,菱藕清鮮,鹹甜適度,酸辣相宜,梁蕭從未吃過這樣的好筵席,不覺滿心歡喜。花氏兄妹俱都好潔,瞧他吃相邋遢,花慕容蛾眉緊蹙,早早住箸,花清淵略略嘗了兩箸,也不再吃。 秦伯符瞧了片刻,忽地歎道:「梁蕭,你性子不好,但卻有點小聰明,若你肯聽我話,我倒可把一身本事都傳給你!」眾人皆是一驚,花慕容急道:「秦大哥,這如何使得,這小潑皮哪配學你的本事?」秦伯符擺手道:「你先別說話!」花慕容見他辭色鄭重,也不便多言。 誰知梁蕭卻搖頭道:「你武功不好!」眾人又是一呆,秦伯符臉色醬紫,右手五指用力,檀木桌上多了五個指印。花清淵見勢不妙,笑道:「梁蕭,你大約還不知道,江湖上提起『病天王』秦伯符之名,可說是如雷貫耳呢。」梁蕭依然搖頭道:「他武功不成的!」 秦伯符神色數變,忽地哈哈大笑道:「好,好,你倒說說,老夫的功夫如何不成了?」梁蕭道:「你連那個和尚都鬥不過。」秦伯符一愣,道:「這個不足為憑,那位前輩乃是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我鬥不過他,也是應該!」梁蕭道:「就算他頂尖兒,但你鬥得過蕭千絕麼?」秦伯符又是一怔,沉吟半晌,搖頭道:「恐怕鬥不過。」梁蕭一拍手,悻悻道:「勝不了蕭千絕的武功,我才不學呢。」 秦伯符不顧身份提起收徒之事,哪知竟被一口回絕,當真顏面掃地,忍不住一把抓住梁蕭胳膊,怒道:「慢來,蕭千絕乃武林中不世出的大高手,要想勝他,談何容易?再說,你幹嘛非得勝他不可?」梁蕭只是搖頭,雖不說話,眼圈卻紅了,秦伯符一愣,手上微松,梁蕭猛地掙出,埋頭沖出水榭。眾人面面相覷,盡皆愕然。 梁蕭奔出一程,反手抱頭,縮在牆角,嗚嗚大哭。哭了好一陣,心情才平復下來,但一想起秦伯符的話,又忍不住想哭,尋思道:「蕭千絕那樣厲害,我的武功卻誰都勝不過,難道今生今世都報不了仇,救不出娘親了麼?若是這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他心灰意冷,望瞭望怪石嶙峋的假山,心道:「索性一了百了,一頭撞死罷了。」 他一跳而起,正要把頭往山石上撞去,忽聽狗叫聲響,有人歡然叫道:「蕭哥哥,你在這裡呀!」回頭一看,只見白癡兒撒著歡向自己跑來,花曉霜則在不遠處含笑而立。梁蕭連忙背過身子,忖道:「萬萬不能被她看見我哭鼻子。」 他抹去眼淚,才啞著嗓子道:「你來幹嘛?」花曉霜道:「大夥兒都在找你!好在白癡兒聰明,一下子就尋著你了。」她說著淺淺一笑,盯著梁蕭道:「蕭哥哥,你眼睛紅紅的,哭過了麼?」梁蕭被她瞧破,惱羞成怒,橫她一眼,怒道:「放屁,老子才沒哭!」氣衝衝地從她身邊走過,花曉霜拉他,梁蕭反手將她推個踉蹌,但走了幾步,又覺出手重了,有些過意不去,偷眼一瞟,只見花曉霜背靠著牆,臉色煞白。 梁蕭忍不住轉過身來,嘟囔道:「還不走啊?站著幹嘛?」花曉霜抿著嘴,細眉微微抽動,似在強忍著痛苦。梁蕭哼了一聲,撅著嘴道:「推你一把就生氣了麼?哼!小氣鬼!」回頭剛走出兩步,便聽到身後微響,急轉身時,只見花曉霜兩眼緊閉,蜷在地上。 梁蕭一驚,伸手探去,只覺她氣息微弱至極,不由驚出一身冷汗,心道:「莫非她這等不經事,被我一掌打死了?」想著一顆心突突直跳,欲要一逃了之,雙腳卻好似灌鉛水,只挪了一步,便再也無法動彈,心道:「小丫頭對我還不壞,叫我『哥哥』,我就這樣害她死了?但若不逃,萬一……萬一當真無救,她那些姑姑爹爹問起來,我怎麼說?若知是我下的毒手,賊婆娘和病老鬼豈不要活活撕了我?」他六神無主,團團亂轉,猛一咬牙,忖道:「撕便撕了,左右我也不想活啦。」 想著將花曉霜背起來,順著回廊狂奔,忽瞧見菊香在不遠處行走,便叫道:「姐姐!行行好,行行好!叫喚一聲,叫喚一聲!」他一發急,幾乎語無倫次。 菊香見狀,駭然間也不及多問,引著梁蕭直奔廂房,正撞得花清淵等人。花清淵大驚失色,也不說話,一把接過曉霜,從她懷裡掏出一支玉瓶,傾了兩粒淡金色的藥丸,拗開花曉霜牙關,度了進去。然後眾人神情惶急,盯著她雪白的臉蛋出神。 梁蕭心頭忐忑,正想著是否趁亂逃走,突聽花曉霜輕哼了一聲,抬頭看去,只見她眼睛微張,細細地道:「蕭……哥哥,別……」梁蕭當她要出言告狀,頓時心跳如雷,擺了個弓步,準備逃走,卻又聽她說:「別哭……」梁蕭就似挨了一棒,愣在當場。又聽花曉霜慢慢地道:「有不快活的……事,爹爹和……和我都幫你。」她神志昏沉,接著這兩句,又說了一大通不知所云的話,氣息漸漸平穩,沉沉睡去。 眾人松了口氣,花清淵將她送到花慕容手上,轉身向兀自發呆的梁蕭深深一揖,道:「小兄弟,多虧你了!這孩子突然不知所蹤,嚇壞我了,沒料到還發了病,」他拭去額上冷汗,「若再慢得一分半分,只怕……」說到這裡,他突地打住,神色間似乎十分後怕。 梁蕭張口結舌,不知如何回答,只是雙手亂擺。秦伯符給了他重重一掌,哈哈笑道:「他媽的,你這臭小子在流杯水閣胡說八道,老子正要跟你算帳,卻沒想到你一轉身,就做了件天大的好事。」邊說邊拍他肩背,拍得梁蕭又痛又怒,偏又不敢言語。 花慕容將曉霜送回臥房,聞言也笑道:「梁蕭,沖你救了曉霜,日後我再不叫你小畜生了。」梁蕭連天價叫苦,一句話在肚皮裡轉來轉去:「她是我打昏的,她是我打昏的……」但他打昏了人,又抱人來醫,若然說出,不啻于他梁蕭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抬手抽自家耳光,挨打挨駡都不要緊,這個臉卻是萬萬丟不起的。他支吾半天,暫且忍著,心想:「我不說了,待小丫頭清醒了,自己告狀去。」 正覺心亂,忽聽秦伯符歎道:「清淵,有件事當真對不住。我聽了吳先生的言語,是以去會那和尚。卻不料他那純陽鐵盒是個假的,累我白走一趟。」花清淵搖頭道:「秦兄高義,我父女銘記在心,看來也是天意昭昭,不可勉強的。」秦伯符拈須道:「清淵你想得通透,倒是好事。唉,不過這未免苦了霜兒。」花清淵淡淡苦笑。秦伯符又道:「我受陸萬鈞之托,要去常州見見靳飛。」花清淵聞聲知意,笑道:「秦兄放心,此間我會好生照拂。」秦伯符皺眉道:「要留便留,要去便去,聽其所之,愚兄再不插手了。」說罷瞧了梁蕭一眼,低眉歎氣,拂袖去了。 梁蕭心神恍惚,聽了這番古怪言語,也無暇細想,只念花曉霜會不會告狀,自己是否該搶先逃走。但想一想,又覺不妥:「好漢做事好漢當,打了人便逃,豈不被人恥笑?」猶豫不定,便先在府裡住了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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