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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八天以後,韋松含淚拜辭,獨自離開了桐柏山。

  當他回首眺望那覆蓋在白雲下的層層山峰,不期然,從心底發一聲感慨的嘆息。

  回憶半月來,所遇所經,恍如做了一連串古怪離奇的夢,如今他身受南北雙奇兩家絕學,更得到神手頭陀一甲子以上內力,大難不死,總算因禍得福,但心靈中,卻似空空蕩蕩,無所依據。

  神手頭陀不但救了他的性命,將畢生修為,轉注予他,更在這短短幾天之中,將他仗以成名的「大能神手八式」傾囊相授,但在臨別之時,卻留給他一個難以解釋的謎。

  是什麼事使那嬉笑風塵的異人耿耿於懷二十年?他彷佛記得神手頭陀在攜帶他離開洞庭的時候,東方異曾經提起「二十年前恨事」這句話,難道這事與他的唯一傳人淩鵬有關?或者師父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陀之間,存在著一樁多年來的芥蒂!

  但轉念之間,又覺不對,假如「南北雙奇」心存芥蒂,神手頭陀豈肯為了救治地,犧牲數十年苦修武功,可是,他為什麼不肯說明,反叫自己趕回南嶽去問師父呢?

  這疑團在他腦海中纏繞不休,唯一的辦法,只好趕回南嶽。

  一面思索,一面趕路,這一天,途經湖北重鎮襄陽附近,默默尋了一家靠近漢水的酒樓,獨自買酒解悶,遙望江中如林桅檣,舟艇如梭,不知不覺,已到黃昏。

  他平生很少飲酒,此時胸中悶鬱不解,不免多喝了兩杯,酒入愁腸,最易沉醉。醉眼朦朧中,忽見一葉輕舟,順流而下,轉眼間,泊在距離酒樓十餘丈外岸邊,從舟中閃身躍下一個身著紫衣背插長劍的年輕少女,冉冉直向酒樓行來。

  韋松此時內功已有一甲子修為,夜中視物,毫髮可辨,故此雖當黃昏,瞥目間,已覺那少女身材相貌,竟然十分熟悉,連忙揉了揉眼睛,這一看之下,卻不禁駭然一驚。

  原來那少女竟是「萬毒教主」田秀貞。

  韋松一驚之下,酒意頓消,腦中百念飛轉,驚忖道:這丫頭在君山之上,邀聚中原六大門派,一呼百諾,何等威風,怎會獨自一個人跑到襄陽來了?

  這念頭尚未轉過來,少女已行到樓下,韋松鋼牙一挫,暗道:合當天下蒼生有幸,今天讓我為武林同道,除此一害。旋身而起,順手取出一錠銀子,拋在桌子上,大步迎下樓來。

  才行到樓口,那少女恰好正拾級登樓,兩下一照面,韋松早已提聚真力,方要亮拿出手,卻聽那少女一聲驚呼,叫道:「韋表哥,是你!」

  韋松一怔,掌勢蓄而未發,凝目細看,那少女已喜孜孜奔上樓來,一面叫道:「韋表哥,真是太巧啦,我一眼就認出是你──」

  韋松突然倒跨一步,沉聲喝道:「丫頭,站住,你再敢走近一步,別怪我要出手了。」

  少女聞聲止步,閃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詫問道:「你──你──你不是韋表哥。」

  韋松冷笑道:「哼!我正是韋松,但是你呢?」

  少女忙道:「連我都不認識了,我是你的表妹──徐文蘭。」

  韋松哂笑道:「你倒會冒人名字,徐文蘭早就死了,你休想騙得過我。」

  「什麼?」少女怒道:「韋表哥,你憑什麼一見面就咒人?」

  韋松道:「此地人多鬧市,我不想驚世駭俗,你敢跟我到江邊去談談嗎?」

  少女氣得臉上通紅,頓腳道:「去就去,誰還怕你!」

  韋松也不答話,兩人一前一後,離了酒樓,片刻已到江邊,韋松掃了那小舟一眼,冷冷道:「教主的護法也來了嗎?何不叫他們一齊下船來?」

  少女又氣又怒,冷笑道:「你說些什麼,我一句也不懂,十年不見,你一定是瘋了。」

  韋松笑道:「我才沒瘋,也不會狂想獨霸武林,邀約七大門派,聚會君山,卻在酒中暗下迷藥。事到如今,你不承認也不中用了。」

  少女驚道:「韋表哥,你說什麼!誰在君山邀約七大門派?誰又在酒裡下了迷藥?」

  「自然是你教主幹的好事。」

  「你胡說,誰是什麼教主!我是你的表妹徐文蘭,難道你真的忘了?」

  「田秀貞,你不用再想假冒我表妹名字,告訴你吧!我表妹早在半月以前,便已去世,我親手埋了她,然後才趕到君山──」

  少女驚道:「韋表哥,你是怎麼啦?自從十年前你離家去南嶽,我也被星子山獨臂神尼帶往陝南習武,十年來,一直沒有離開過星子山,你──怎麼盡在胡說呢?」

  韋松聽了,心中不覺微動,頓時記起在君山會上,歐陽琰曾說過田秀貞腳上不便,同時,所有與會的,都親見她用一條紅氈掩遮著雙腿,從上山開始,一直未見她起身行走過。他再看看這少女,卻見她雙腳完好,並無折損殘廢,這麼說,她真的並不是「萬毒教主」田秀貞?

  但是,她也決不會是自己的表妹徐文蘭,如果她是蘭表妹,那麼,我埋掉的那個女郎又是誰?

  他心念一轉,登時有了主意,冷冷道:「你說你一定是蘭表妹,十年前的往事,你可記得?」

  少女爽然道:「怎麼會不記得,那時候,我們還小,可是,你去南嶽的時候,我還記得替你繡了一月香袋送給你……」

  韋松不等她說完,已是大大一震,忖道:不錯,不錯,香袋的事,只有蘭表妹和我兩人知道,她能一口道出,足見不假。

  但繼而忖道:「不!我在失神之際掩埋屍體,要是被人暗中偷見我將香袋塞在屍體手中,自然便能聯想到香袋來源了。」

  他反復把這些疑問想了幾遍,終覺難以決斷,便道:「我分明記得返家的時候,你已經和我爹娘全家中毒死去,並且是我親手將你們埋葬入土,你如果真的是蘭表妹,咱們只要同回家去,開墳驗看,不難立辨,你願意不願意?」

  少女聽了驚問道:「什麼!你說姨父姨母他們都去世了?」

  韋松點點頭,含淚道:「我現在心神已亂,只要你願意,咱們立刻便動身,這真天下第一奇事,如果你是蘭表妹,那墳裡埋的,又會是誰呢?」

  少女無奈,也含淚點頭道:「好吧!為了釋你疑惑,咱們一塊兒查驗去一下,天下怪事雖多,倒沒聽說過假冒人家去死的,我想你一定是看錯人了。」

  韋松暗道:「但願我看錯人了,那萬毒教主田秀貞已經跟你十分相似,難道世上還有第三個一般模樣的人?」

  他心中狐疑未釋,這些話,並未說出口來,兩個人同到江邊,登上那少女所在輕舟,韋松留神查看,船上果然沒有萬毒教門下。

  於是,他暗暗松了一口氣,命令船家立即解纜一葉輕舟,隨波逐流,當晚便離開了襄陽。

  故土重臨,令人腸斷,何況是失群孤雁?更何堪,面對幾堆新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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