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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第十四章 往事如煙

  韋松越感詫訝,訥訥道:「家師俗家姓朱,你,你怎會知道?」

  百忍師太眼中精光陡射,急問:「俗家?他什麼時候出家了?是和尚還是道士?」

  韋松道:「家師何時出家,晚輩不太清楚,他老人家乃玄門弟子。」

  百忍師太好像頗感失望,抿抿嘴,不屑地道:「沒出息,好好一個人竟做了道士!」

  韋松昂然道:「釋道二教,殊途同歸,本是一家,老前輩怎的如此鄙棄異教?」

  百忍師太並不回答,但臉上那種冷漠暴戾之色卻已一掃而空,而問:「既是道士,總有一個道號?」

  韋松朗聲道:「他老人家道號上百下練,人稱『南嶽一奇』!」

  百忍師太忽然深深一震,喃喃自語道:「百練?百練?百練鋼化作繞指柔──他為什麼要取這個道號?他是有意這樣做!他是有意這樣做──」

  韋松愕然不知該怎樣回答,怔怔望著慧心,慧心也茫然望著師父。

  百忍師太眼中突然淚光一閃,轉頭對慧心吩咐道:「招呼他到經堂坐一會,師父有話要詳細跟他談談!」

  慧心連忙答應,目送百忍師太獨自先進了庵門,這才拾起三刃劍,輕聲問:「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師父認識你師父?」

  韋松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起來卻有些像。」

  慧心道:「她老人家脾氣很怪,等一會你千萬不要再頂撞她了,知道麼?」

  韋松點點頭,懷著滿腹疑雲,隨慧心踏進了茅屋。

  慧心將他讓到一間精緻的佛堂坐下,室中煙霧氤氳,肅穆寂靜,纖塵不染,靠壁有一張神案,供著觀音大士金裝佛像,此外鐘磬木魚,俱都精巧玲瓏。

  韋松雖不是信徒,此時也不期然生出敬仰之心,肅然危襟正坐,片刻之後,門外傳來「吱吱」低叫,慧心掀起布簾,卻是那只靈猿巧巧捧著一壺香茗。

  慧心接了過來,遞給韋松,含笑道:「師父門規甚嚴,這間經堂,輕易不讓人進來的,巧巧在山中許多年了,就從來不敢踏進經堂一步。」

  韋松道:「她老人家將我叫進經堂來,不知有什麼話要問呢?」

  慧心皺皺眉頭,道:「唔!我也這麼想,她老人家一定有很重要的話要說,剛才你沒看見嗎?師父好像還哭了哩!」

  韋松詫問道:「她常會難過嗎?」

  慧心道:「不!我在山上六七年,從來沒見她老人家哭過,平時師父絕口不談從前的事,據她老人家說:天下之事,件件令人遺恨難遣。所以,才把這棟茅屋,叫做『茹恨庵』,我猜師父從前一定有許多恨事。」

  韋松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心中卻暗暗祝禱道:「菩薩保佑,但願她跟我師父之間,沒有什麼恨事才好!」

  大約過了半盞熱茶時間,布簾掀處,百忍師太緩步走了進來。

  韋松連忙起身,偶一瞬目卻見她兩隻眼眶都紅紅的,顯然不久之前,曾經哭過一陣。

  百忍師太擺擺手,逕自向神案前虔誠禮拜,然後在韋松對面一張椅上坐下,目光一轉,向慧心道:「你先出去,帶著巧巧準備點食物,同時把隨身衣物收拾一下,也許咱們馬上就要離開這兒了。」

  慧心聽了,愕然失聲,叫道:「師父──」

  百忍師太揮揮手,道:「現在不要問,屆時師父自會告訴你。」

  慧心十分不情願地躬身退出經堂自去。

  百忍師太輕歎一聲,道:「我想你一定已經猜想得到,有些事,我不願讓她知道,她還是一個不太懂事的孩子。」

  韋松不便置詞,只好唯唯應著:「是!老前輩顧慮得很對!」

  百忍師太仰首細細看了韋松一會,搖頭道:「這幾天,我總覺心潮泛湧,好像早有預感,所以總勸她等過三天,再行落髮受戒,唉!偏偏她不肯聽話,一味纏著定要剃度,果然應了我心中預兆,要是你早來三天,豈不就好多了!」

  韋松不解她話中含意,又應了兩聲「是!」靜待她說下去。

  百忍師太發現他的窘態,面上掠過一抹苦笑,才道:「咱們說到哪裡去了!談正事吧,你把你投師入門經過,以及到此來的原因,詳詳細細告訴我一遍。」

  韋松躬身答應,便把自己如何投師習武,如何十年藝成返家,遭逢慘變,以及如何在君山參與萬毒教之會,中毒瀕死,被北天山神手頭陀驅毒成全,後來迭蒙不白之冤,欲尋「返魂香」,在華山發現「碧羅地府」,珍寶終於被歐陽琰劫去──所有經過,細述了一遍。

  百忍師太默默聽著,臉色時時變幻,顯得內心十分激動,但她除了沉默傾聽,卻沒有插口過一句話,直到韋松訴完,方才長噓一聲,道:「唉!冤孽重重,一至於斯,你這一來,使我二十年清修,毀於一旦,實在可惜可歎──」

  韋松忙道:「晚輩原無意驚擾老前輩靜修,只是──」

  百忍師太擺擺手,道:「我知道,這不能怪你,但二十年前那段複雜往事,誰也不會比我更清楚了,孩子,你知道我是誰嗎?」

  韋松茫然道:「老前輩不是百忍大師麼?」

  百忍師太淡淡一笑,道:「這是二十年來的稱謂,二十年的變遷是多麼大,我若說出來,一定會大大嚇你一跳!」

  韋松躬身道:「晚輩愚頑,懇請老前輩明示。」

  百忍師太舉手作勢,道:「坐下來!坐下來,這些複雜糾纏之事,不是三言兩語所能盡訴,咱們須得好好談一談,否則,你心中疑團不破,那就白來少華山一趟了。」

  韋松好像預感到話中隱有深意,誠惶誠恐坐回椅上,雙手不住搓揉,想藉以平靜心中焦急和煩躁。

  百忍師太目光凝望窗外,沉默良久,用一種幽遠飄忽的聲音開始說道:「樹高千丈,葉落歸根,總以為逃世隱居了二十年,今生今世,可以不必再提那些如煙往事,唉!誰知天意如此,終於又墮輪回……孩子,你一定料想不到,我俗家姓徐,方才你說的那徐文蘭,便是我嫡親侄女──」

  韋松駭然一跳,從椅上上身而起,驚歎道:「您──啊!你老人家竟是徐姑姑──?」連忙屈膝跪了下去。

  百忍師太揮袖輕拂,登時一股無形內勁,硬生生將韋松身子托住,含笑道:「好孩子,不必多禮,咱們好好坐下敘敘──」

  韋松乃是天性純孝之人,自從父母慘死,浪跡江湖,已成孤兒,好容易突然見到這位素未見過面的姑姑,一片赤子之心,無法遏阻,兩腿一屈,百忍師太一拂之力,竟未能將他托住,仍然拜了下去。

  百忍師太微現驚訝之色,暗暗頷首讚歎,說道:「難為你小小年紀,修為已如此精深,據我知道的,你師父雖然號稱南嶽一奇,以他的成就,決不可能在短短十年之內,造化你到這般地步,孩子,敢情你這一身內力,便是北天山神手頭陀轉注給你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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