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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韋松聽了這話,險些把肚皮也氣炸了,突地大喝道:「姓康的,站住!」

  康一葦已走出十丈外,霍然頓住腳步,緩緩轉過身來,臉上雖笑意盎然,雙目中已隱隱泛射出怒火。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同吃一驚,雙雙晃肩上前,攔住韋松,低聲道:「韋施主,少年人不可火氣太多,莊主德被武林,乃當今正道各派希望所寄,甚至施主師門,亦對傲嘯山莊敬禮有加,施主萬萬不可──」

  韋松舉手一格,逕自穿越兩位高僧高道,走到康一葦面前五丈左右,從懷中取出兩本「逆天秘籙」,托在掌心,注目冷冷問:「你說的,可是指這兩本逆天秘籙?」

  康一葦目光一亮,點頭道:「正是,這兩部秘籙,乃萬毒教志在必得之物,你小小年紀,懷璧其罪,自當留在本莊中,免被萬毒教所乘,才是正理。」

  韋松突然哈哈笑道:「久聞人言,宇內一君乃是正道武林中翹楚,今日一見,卻叫人好生失望。」

  康一葦冷笑道:「是非毀譽,老夫並不放在心上,但萬毒教為禍江湖,老夫卻有這個責任,不使秘籙落在奸邪手中。」

  韋松笑容突地一斂,怒目揚聲道:「不錯,萬毒教為禍武林,惡跡昭彰,有目共睹,但在下要請問,莊主曾經親赴洞庭,有沒有出面會過萬毒教任何人?三日之前,萬毒教為奪秘籙,大批高手齊聚海甯,莊主不是不知,為什麼貴莊金師爺只圖雇舟出海爭奪秘籙,對萬毒教並無一指之貶?莊主時時以武林翹楚自居,請問傲嘯山莊除了佈施小惠,何曾做過一件有益天下武林的事?莊主這般沽名釣譽,虛偽奸滑,以為天下人都是瞎子嗎?」

  這番話,慷慨激昂,只聽得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微微動容,康一葦卻神色不時變幻,極力在隱忍心中怒火。

  韋松略一停頓,接著又道:「一年前,萬毒教柬邀中原六大門派,齊會君山,一舉之下,正道武林幾乎全部沉淪,那時候,不知傲嘯山莊何以不出面周旋?其後,少華山茹恨庵主獨闖洞庭,血戰萬毒教總壇,康莊主適在岳陽,為什麼不見出手相助?及待茹恨庵主慘死,逆天秘籙風聲傳出,傲嘯山莊竟然悄悄從湘北趕往海寧,覓舟意圖前往三聖島奪取秘籙,這等奸詐行徑,怎配稱得上武林翹楚,宇內一君?」

  金豪聽得實在忍不住,厲聲斷喝道:「黃口孺子,胡說些什麼!」

  康一葦舉手示意,制止金豪插口,冷笑問道:「韋公子,你說完了沒有?」

  韋松大聲道:「在下自知人微言輕,未必能邀天下人共信,但卻不甘武林同道,盡被你們巧言矇騙,現在,逆天秘籙就在此地,倒要看看傲嘯山莊用什麼方法將它留下來。」

  康一葦扶髯笑道:「康某自手創傲嘯山莊以來,受武林同道尊崇,是褒是貶,非由自求,對付萬毒教奸佞,必待謀定而動,時機一至,少不得掃穴犁庭,將他們連根剷除,這些道理,豈是你區區小輩所能妄議。何況你早已背師叛祖,身為武林罪人,竟敢在傲嘯山莊肆意謾駡,折辱本莊,你以老夫留你不住嗎?」

  韋松一手托書,一手豎掌當胸,斜退半步道:「前在海寧,在下還欠貴莊師爺三掌,今日不妨情商金師爺,將三掌讓與莊主,在下若接不下莊主三掌,逆天秘籙自當雙手送至。」

  康一葦眼中精光一閃,冷冷道:「你既有如此豪念,老夫倒不能不成全你,三掌並為一指,你如能硬接老夫一指,傲嘯山莊從此不再過問江湖是非。」

  韋松面對金豪道:「師爺曾提及有關先父一段往事,不知是否也包含在條件中?」

  金豪哼聲道:「這要看你能不能在指下逃得性命了。」

  韋松道聲:「好!」雙手將兩本秘籙平放地上,垂手退開一步,提氣而待。

  這一剎那,石牌坊下但聞此起彼伏的呼吸聲響,韋松真氣漫和全身,繞體三匝,已將「逆天大法」提足到七成以上。康一葦卻面含冷笑,右手駢指加戟遙指天際。

  夜幕低垂,山風拂面生寒,金豪和少林、青城兩派掌門人各自退到三丈以外,遠遠只見康一葦和韋松四目相對,灼灼神光互相盯視,宛如暗夜中四顆亮晶晶的星星。

  兩人全都凝神不動,實則心弦已繃纏緊緊的,皆因一旦發動,勝負之事事小,關連卻極重大。

  韋松自功力恢復,又得三聖之功,一戰挫敗霍守義,再戰震傷追魂學究金豪,一連兩次與高手相較,使他對自己的功力開始有了信心。

  但康一葦號稱「宇內一君」,武功決非泛泛之輩,他自是小心翼翼,不敢掉以輕心。

  康一葦目光凝注,只見韋松一臉肅穆之色,膚色隱泛紫青,不禁心頭暗詫,暗想道:看他一身修為,已達超凡入聖之境,決非他小小年紀所能有此成就,甚至神手頭陀也未必能達到這般境界,這事倒有些奇怪!

  想到這裡,目光一斂,面浮陰笑,輕輕道:「準備好了嗎?老夫要出手了!」

  韋松點點頭道:「莊主請便──」

  「便」字才出,陡見原一葦右手食指迎空一圈,指尖遙沉,如飛般直向他前胸「將台」大穴點了過來。

  韋松慌忙住口,氣行如電,匆忙中將全身真力,一齊聚往前胸,準備硬接一指。

  那知他真氣方聚,突然發覺康一葦出招雖快,指尖卻毫無破空勁力,那一提,竟像是虛招。

  他腦中頓時飛快地閃過一絲念頭,咦!憑康一葦的身分,難道會當著少林、青城兩派掌門人,對我使詐?

  心念未已,猛見康一葦招出及半,竟疾然抽臂回收,同時低喝一聲:「著!」

  叱喝聲中,韋松一聲悶哼,腳下一虛,向前沖出兩步,只覺左後背「鳳凰入洞」穴上,似被利刃穿透,心肝劇痛,「哇」地張口吐出一大口鮮血。

  按說「鳳凰入洞」穴位于左背之上,雖然與「將台」穴前後遙遙相對,康一葦站在他面前出指,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點中他背後穴道。

  但是,不可能的事,竟然發生了。

  韋松強自支撐著搖搖欲到的身子,招起眼來,四處掃視了一遍,康一葦木然立在前面六尺處,指尖猶未收回,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同以袍袖遮面,扭頭不卒睹,那儒衫少年卻瞪著一對迷惘地大眼睛,正眨也不眨凝視著他。

  最後,他目光掃過「追魂學究」金豪,只見金豪面色鐵青,側身立在自己左後方。

  啊!原來如此!

  他心裡恍然發現其中原故,氣得重重哼了一聲,「哇」又吐出一大口鮮血。

  殷紅的血液,濺滿了衣襟,韋松強納一口真氣,壓制住內臟重傷。怨毒而譏刺地對康一葦露齒一笑,緩緩說道:「姓康的,你總算達到奪取逆天秘籙的目的了,韋松但能不死,必報今日一指之賜。」

  說完,淡淡掃了地上兩本「逆天秘籙」一眼。

  直到韋松的身影消失在下山小徑盡頭,那儒衫少年才輕輕上前,取了兩本秘籙,送到康一葦手中,低聲道:「爹!咱們終於得到它了!」

  康一葦接過秘籙,木然放進懷中,一語不發,垂下頭去。

  儒衫少年詫問道:「爹爹,你老人家不高興?」

  康一葦霍地抬起頭來,臉色已恢復了先前的平靜灑脫,微笑道:「孩子,我有什麼值得高興的,韋松不過一個晚輩,秘籙也只不過暫時由咱們保管,等到萬毒教敗滅之後,乃應由爹爹歸還給東海三聖。」

  一面攜了儒衫少年的手,轉身向莊中行去。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突然合什躬身道:「此間事已告一段落,我等就此告辭。」

  康一葦住足笑道:「兩位敢是覺得康某不該對一個晚輩出手麼?」

  了塵大師略一聲佛號,道:「貧道身受韋施主重恩,未便置喙,莊主此舉,固所應該,只是出手卻──」

  康一葦神色微微一變,歎道:「我也覺出手未免略重了些,但那孩子仗待自己一身驚人內力,行事狂妄無禮,叫他吃點苦頭,將來也可使他領悟些做人做事的道理。」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唯唯答應,康一葦又道:「逆天秘籙雖獨曠世奇書,在康某眼中,卻未必有多珍貴,暫存本莊,不過意圖為武林消弭部分災禍而已!」

  了塵大師等不再多說,雙雙告辭飄然離開了「傲嘯山莊。」

  直到兩人去遠,康一葦臉上笑容才漸漸變得陰沉,斜眼金豪,沉聲問:「方才的事,他們可曾看出什麼?」

  主豪聳肩笑道:「他們也許太關心那小輩勝負,莊主出指之時,不忍卒睹,一齊舉袖掩面,恰好未曾看出來。」

  康一葦松了一口氣,笑道:「如此最好,你立即帶領追風四刀尾隨下山,務必使江湖中盡知此事是由少林青城見證,使他們不能反悔變卦。」

  金豪拱手道:「金某自當佈置,只是,消息一出,也許會因此引起萬毒教的覬覦?」

  康一葦冷笑一聲,目中殺機隱射,道:「正要他們尋上黃山來,這個,你就不必擔心了。」

  金豪唯唯而退,康一葦默立片刻,聳肩一笑,複又返身行至石牌坊下,揚目上望,牌坊上猶自留著八個字,那是:「傲嘯山莊,偽善之家。」

  康一葦突然仰天大笑,揚手發出一股強勁內力,將八個字一齊拂去,喃喃道:「這小輩目光大異常人,終是留他不得。」然後回莊而去。

  傲嘯山莊之前,複歸平靜,夜也籠罩著整個黃山,峭風凜冽,曠野沉寂。

  半晌之後,一株枝大陰密的古松上,輕飄飄落下一個人來,這人一身黑衣,雙手過膝,目光炯炯,向傲嘯山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低罵道:「好個俠名遠播的康一葦,頭上三尺有神明,你以為你做得隱密,豈知全被我老人家看在眼裡,雖得奇書,我叫你從此食不甘味,睡不安寢,你才知道手段。」

  罵完,舉起手來,遙向石牌坊下一陣虛劃,然後返身飛馳而去。

  第二天一早,天色甫亮,傲嘯山莊莊前石牌坊上,又現出八個大字,寫的是:「金玉其表,蛇蠍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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