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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石洞中剎時淪入一片死寂,倒臥和懸掛著四個人,但都已昏死了過去,只有洞外驕陽,悄悄探進一絲絲一縷縷光輝,似在窺望這些又聰明又愚蠢的人類。

  一陣淡淡的清香,隨風同進石洞,那是韓婆子棄在洞口的「返魂香」所發──

  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第一個悠悠醒來的,是倒懸洞頂的祁連鬼叟周永泰。

  他睜開眼簾,首先發覺自己體內真氣已能暢行無阻,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雙腿一屈,雙掌斜揮,劃斷了繩索,飄落地面之後,一眼卻見韓婆子正昏死在石桌邊,馬玉龍卻倒臥洞口。

  他忽地掠過一陣訝詫,記得昨夜自己強運真氣,引發傷勢,分明昏死過去,如今怎的反覺閉穴暢通,毫無隔阻了呢?

  韓永泰困居石洞幾達五十年,一朝得解倒懸之苦,喜極志昏,竟忘了再看看洞中還有些什麼異狀,當下一陣風似地沖出洞外,仰著望天,發出一聲舒暢無比的長嘯。

  這嘯音震撼山谷,乃是他積壓了數十年之久的一股悶氣,回音激蕩,足足有半盞熱茶之久,猶未沉寂。

  長嘯之後,拿拳弄掌,左掌一揮,直向洞側大石拂去。

  勁力過處,石屑紛飛,半塊大石,竟在一拂之下,化成飛粉隨風而逝。

  韓永泰哈哈大笑,道:「韓永泰啊韓永泰,你還有今天?」

  笑過之後,才發現那盆「返魂香」放在洞口。

  他心中微微一動,暗道:「是了!是了!必是龍兒見我岔氣昏死,才去弄了這株奇珍來,在危急之中,救了我性命。這孩子與我投緣,十餘年來,也虧他送食探望,倒不能虧待了他。」

  於是,捧了「返魂香」,大步轉向石洞。

  他先將「返魂香」花瓣及嫩葉各摘下兩片,投入馬玉龍口中,手掌起落,連拍他渾身七十二處大穴,每次掌落,馬玉龍身體都是輕輕一震,七十二穴拍完,只聽馬玉龍腹中雷鳴,面上漸漸泛起一片紅潮。

  韓永泰收掌頷首,駢指在洞壁上寫了幾行字,然後捧了那盆「返魂香」,掠身而起,一縷輕煙,消失在竹橋盡頭。

  他這一去,險些為正道武林帶來橫禍。

  ***

  又過了半盞熱茶光景,馬玉龍也悠悠醒轉。

  當他擦擦眼睛,從地上爬起來,第一眼,就看見洞頂倒懸著的祁連鬼叟不見了。

  馬玉龍駭然一驚,霍地躍起身來,掃目一望,暗叫一聲「苦!」非但祁連鬼叟不知去向,韋松和韓婆子一個倒在洞底,一個伏在石桌邊,滿地血跡,洞口那盤「返魂香」也不見了。

  他初時驚駭之下,還以為另有強敵撞了進來,劫走了「返魂香」和祁連鬼叟,及至站步上前,伸手一探韓婆子鼻息,更是失驚出聲,原來韓婆子竟已氣息衰竭,萎頓而死。

  馬玉龍忍住淚水,飛步奔到洞底,扶起韋松,見他呼吸尚存,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急忙從懷中取出線香,燃點放在韋松鼻邊。

  線香乃是韓婆子採集百餘種奇花異草,配以千年何首烏,特製的提神聚力之藥,點燃之後,煙霧凝而不散,飄送入韋松鼻中,一盤香才燒了一半,韋松已緩緩蘇醒。

  馬玉龍含淚問道:「韋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師祖怎會不見了?」

  韋松四顧一眼,茫然道:「小弟正當行功緊要關頭,令師闖進洞來,不由分說,連出絕毒陰功,將小弟打傷,小弟只記得在她『寒陰毒指』發出之前,拼了全身內力,一齊注入令師祖體內,以後就被毒指擊傷昏倒,其餘的事,就不知道了。」

  馬玉龍尋思片刻,點點頭道:「這麼說來,師父一定是力已不能從心,勉強發出毒指,自己卻力竭衰枯而死,但是,師祖卻又怎的不見?還有那盆『返魂香』,也一起失了蹤影。」

  韋松調息了一下,內腑仍有隱痛,但卻支撐著站起身來,道:「令師祖被小弟傾力沖注體內,或許已能使真氣凝聚,咱們仔細找找看,是否留有線索?據小弟看,若被外人撞入,豈有不傷害你我之理,八成是他自己離開的多。」

  兩人在洞中略一尋覓,果然發現石壁上的留字,只見壁上寫道:「龍兒知悉:得汝珍藥之助,老夫已練複失去功力,此去天涯海角,前雪舊恥,為免汝醒後諫阻,僅以返魂香花葉各二瓣相酬,此物天下奇珍,既由汝手而來,我不忍獨得,聊以分潤,好自為之,將大有裨益。

  「汝師罔顧情義,對老夫痛下煞手,五十年石洞歲月,此仇本當不赦,念汝一片愚孝,暫存彼一命,侯老夫大仇得報,當重返此地,助汝成武林第一人,勉之!勉之!」

  馬玉龍看罷,淚水不由簌簌而落,道:「原來他老人家尚不知功力得複,全由韋兄所賜,倒歸功於小弟一人了。」

  韋松吃驚道:「從令師祖留字看起來,所謂『前雪舊恥』,難道是去尋劍聖後人報復黃山一劍之仇?」

  馬玉龍道:「只怕正是如此。」

  韋松頓時惶急起來,急道:「劍聖早已作古,小弟姑姑百忍師太,便是徐家傳人,如今姑姑也去世了,他去報仇,豈不是危及雲崖上各位正道武林前輩麼?」

  馬玉龍毅然道:「師祖若非韋兄,焉能留得性命,似此恩將仇報,小弟捨命也要阻攔於他。」

  韋松失措的道:「事不宜遲,小弟必須立刻趕返少華,否則,定將引起巨變,再見了。」說完,轉身便走。

  但甫一舉步,內腑突又一陣抽痛,輕哼一聲,迫得扶住石壁,咬牙強忍。

  馬玉龍緊行兩步,伸手將他擒住,虔誠地道:「韋兄,你被師父寒陰毒指所傷,應當先服本門解藥,調息三日,然後才能運行真氣。小弟欲挽留韋兄暫留數日,一則韋兄可調息內傷,二則小弟也可趁此料理師父身後之事,待兩事妥當,小弟再陪韋兄同往少華,你看如何?」

  韋松歎道:「馬兄盛情,小弟心領,但事經突變,恐怕不能再耽誤三天寶貴時光了。」

  馬玉龍道:「不妨,小弟預料師祖此去,未必能立刻打聽出少華山雲崖與劍聖徐昌的關係,他老人家一定會先往滇境哀牢山,邀約獨腳鬼王尚志,短時之內,雲崖還不致發生事故,而韋兄內傷如不即時治療,寒毒侵入內腑,以後更難治癒。」

  一面說著,一面取出本門解藥,給韋松服下三粒。

  韋松感激地說道:「小弟心急如焚,實難久留,療祛寒毒,可以在途中藉逆天大法治癒。唉!可惜小弟尚有一盒『返魂丹』失落在令師兄手中,否則,服用一粒,內毒也就不足畏了。」

  馬玉龍想了一會,道:「那麼,韋兄請在此地略侯片刻,待小弟去向二師兄索取返魂凡,然後一同上路,師父的後事,有兩位師兄,盡可照料。」

  韋松道:「似此使馬兄連師父亡禮也不能兼顧,豈不更令小弟不安。」

  馬玉龍淒然笑道:「韋兄傷在家師之手,小弟這樣做,也算代家師表示一分歉疚之意,盡禮事小,盡義事大,有何不可。」於是,匆匆離洞而去。

  韋松見他一片誠意,倒不便拒絕,想了想,只好坐在石洞中,一邊等候馬玉龍,一邊閉目默運真氣,袪除寒毒。

  過了頓飯時刻,內腑寒毒已驅去大半,韋松微微松了一口氣,睜開眼來,卻見馬玉龍早已返來,正滿含憂慮在洞外搓手相待。

  韋松起身問道:「馬兄,有什麼事嗎?」

  馬玉龍頓頓腳,恨聲道:「唉!師門不幸,竟會有這等不顧父母的兒子,父傷母危,兩位師兄竟會離家遠行,連話也不留下一句。」

  韋松微笑道:「既然他們都不在家,馬兄還是暫時留在這兒料理令師後事要緊,小弟自覺傷勢已好了大半,沒有返魂丹,一時也無妨礙的。」

  馬玉龍目中閃著異樣光芒,道:「韋兄知道他們去了哪兒?說出來,徒增小弟愧疚。」

  韋松訝道:「他們去了哪兒?」

  馬玉龍長歎一聲,道:「昨日萬毒教護法歐陽雙煞,將一盆返魂香送來九華山,求得師父一塊『鬼頭令』,兩位師兄,竟會領他們趕往滇境──」

  韋松駭然一驚,道:「鬼頭令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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