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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慧心聽了這話,拍手大笑起來,喝道:「對啊!說不樣,就不祥,洗面擦破臉,取水打破缸,搬石砸痛腳,迭被壓塌了床,晨起上毛坑,臭屎屙在褲上──」

  韋松心痛欲裂,頓一頓腳,道:「不行,無論如何,得趕快把艾老前輩救回來……」一轉身,如飛奔出了石屋。

  韋松奔出石屋,不禁掩面而泣,心為之碎,匆匆用了一張紙函給百練羽士,便獨自穿越森林,來到崖邊絞車旁。

  刺蝟唐雁迎著問道:「韋兄如此匆忙,又欲何往?」

  韋松苦笑道:「小弟奉命趕往華陰,設法拯救魯克昌和神手鬼醫艾老前輩脫險,煩請唐兄放下吊籃。」

  唐雁毫不猶豫,揮手命令絞車旁勁衣大漢,依言放下吊籃,送韋松下崖。

  這時只不過已刻將半,一輪紅日,斜掛東天,山間草梢,洋溢著清新之氣,凝露遍野,尚未消溶。

  韋松仰望雲崖,已隱在一片薄薄輕霧中,頓一頓腳,轉身離去。

  他腳程極快,數十裡路也不過走了兩三個時辰,酉刻之前,便趕抵西嶽附近的華陰縣城。

  來到城垣旁,韋松為了不願被巫山雙姝從出自己面貌,故意扯亂了頭髮,抹了些污垢在臉上,撩起襟角,塞在腰際,把長劍掩藏在貼身處,扮成一副賣苦力的粗人模樣,才低頭踏進城門。

  首先,他找了一家隱蔽狹小的飯館,匆匆飽餐了一頓,看看夜色已濃,這才打聽了六元客棧所在,覓路尋了去。

  華陰縣城頻臨西嶽,乃陝西重鎮,市面繁囂,十分熱鬧。那六元客棧,更是城中第一家華麗旅邸,夜色雖濃,店中卻燈火通明,人群熙攘。

  韋松隱在暗處,悄悄將客棧前後進退之路查看清楚,又悄悄退去,自在一處冷暗的屋簷下,盤膝跌坐調息。

  他不住在心裡盤算著等一會應該採取的步驟,武林三鬼莫不是技驚天下的絕頂高手,萬毒教徒,又個個機詐,方才在客棧門外,已顯然看出這座六元客棧,全在萬毒教徒重重禁衛之下,稍一大意,難免失手引出事故。

  他來此的目的,並非為了武林三鬼,而是要設法營救魯克昌和「神手鬼醫」艾長青,因為據他猜想,魯克昌經久未到少華,途中一定出了意外,假如他們又落在萬毒教手裡,最大的可能,便是被幽禁在六元客棧中。

  但是,以他一人之力,形單勢孤,欲獨闖險地,救人脫險,實在須要格外謹慎和小心才行。

  正想站起,鼓樓已起三更。

  韋松長身而起,雙肩微晃,正待躍上屋面,不料身形甫動,突然聽見一聲「噗嗤」輕笑。

  韋松駭然一驚,腰間急挫,硬生生將預備縱起的身子拉了回來,循聲望去,卻見兩條人影,正從巷口一處陰暗的角落裡走了出來。

  那兩人一男一女,及待走到近處,才看出竟是馬玉龍和陳芸華。

  韋松再想回避,已經來不及了。

  陳芸華揚手指著韋松,咯咯笑道:「真的是你?我說像,馬師兄硬說不像,現在沒有話說了吧,這個東道我贏定啦!」

  馬玉龍神情顯得十分尷尬,苦笑道:「算你贏了,可是,誰知韋兄會扮成這副模樣,初見之時,簡直認不出來。」一面說著,一面不住頻頻以目向韋松示意,似要他趕快裝得自然一些,用些話搪塞這位刁蠻纏人的小姑娘。

  韋松心念疾轉,只得也強笑道:「我正要裝成這樣子,好讓你們看不出來……」

  陳芸華纖手一指,蓮足輕頓,道:「該罰,你在巫山不辭而別,害咱們找得好苦,既然來到華陰,又扮成這個模樣想騙咱們,要不是我在客棧視窗一眼認出你來,險些當真上你的當了。」

  韋松暗驚,忖道:好險!我只說形貌已改,便不會有人認出,孰料竟未瞞過這小姑娘,要是落在萬毒教徒眼中,那豈不太危險了?

  陳芸華見他不答話,又道:「韋哥哥,你在巫山,是不是跟我師姐吵架了?」

  韋松一愕,道:「沒有啊……」

  陳芸華噘著小嘴道:「哼!還騙人,那天晚上,你忽然不見了,天亮師姐一個人回來,眼睛哭得像水蜜桃似的,我問她,她總是搖頭說:『別提他,就當咱們不認識他,一生一世,把他忘了。』嘿!韋哥哥,你說,要不是你們背後裡吵了架,她怎會說出這種話來?」

  韋松聽在耳中,驚在心裡,搖頭苦笑道:「別後之情,一言難盡,咱們最好能找個僻靜無人之處,細細再談。」

  陳芸華叫道:「那還不容易,咱們回六元客棧去,店裡通宵都有酒食供應,馬師兄輸了東道,請咱們吃酒。韋哥哥該罰,請我和師姐吃芝麻湯圓。我最喜歡吃芝麻湯圓了,又軟又甜又香,今天夜裡,我要吃個夠。」

  馬玉龍向他擠擠眼,道:「正是,韋兄不是欲見顏師伯嗎?現在家師祖和尚、顏二位師伯,都在店中。」

  韋松搖搖頭,道:「拜謁諸位老前輩,改日自當拜訪,今天咱們最好出城尋一處清靜的地方談談,店裡人多煩亂,諸多不便。」

  陳芸華笑道:「啊!明白啦,什麼『人多不便』,你是怕見到我師姐會難為情,是不是?其實呀,這……」

  馬玉龍怕她扯得太遠,忙截口道:「這樣也好,咱們且去城外曠野,促膝清談。」不等陳芸華反對,拉了她當先轉身向城外奔去。

  陳芸華瞪著一雙大眼,看看馬玉龍,又望望韋松,滿腹詫訝,弄不懂他們在搞什麼玄虛。

  三人越出城外,尋到一條小溪旁,面對溪流,席地而坐。

  韋松又得編了一套謊話,道:「哪日在巫山縣城,我因偶遇一位多年不見的朋友,不及告辭,匆匆離去,過了一天再回去找你們,你們已經走了,不得已,才獨自趕來,今夜剛到。」

  陳芸華未等他說完,搶著道:「那你為什麼不到六元客棧來找咱們,卻要扮成叫化子模樣?」

  韋松道道:「六元客棧中,住的盡是萬毒教高人和各位老前輩,我是外人,怎能貿然造訪,所以,故意改扮一下,想先看看你們到了沒有?」

  陳芸華接口道:「咱早到了四五天,你沒有駝狸代步,難怪至今才到。」

  韋松轉面向馬玉龍道:「馬兄見到令師,不知提及九華山之事沒有?」

  陳芸華不讓馬玉龍開口,又逕自搶著道:「哼!韋哥哥,你還不知道呢,馬師兄一到華陰,就被韓師叔臭駡了一頓,怪他不該擅離九華,金銀雙鉤也幫著韓師叔責怪馬師兄還說他『吃裡扒外,反助外人』,後來全靠我師父和尚師伯討情,才讓他留了下來,要不然,早被趕回九華山去了。」

  韋松聽了這話,情知祁連鬼叟已被金銀雙鉤蠱惑,一心傾向萬毒教,化解昔年仇怨,已屬空言,不禁心裡十分難過,望了馬玉龍一眼,黯然道:「這都是小弟連累了馬兄。」

  馬玉龍卻爽然笑道:「韋兄何出此言,怨怨既深,豈是三言兩語所能化除,小弟倒不覺灰心,只要你我宗旨不變,終有如願的一天。」

  韋松點點頭,對這位身居邪道的知己,感到由衷的欽服,也笑道:「不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自然要盡心盡力,能做多少就算多少。」

  他們言外之意,彼此意會,但陳芸華卻聽不懂,岔口又道:「韋哥哥,我倒要問問你,為什麼跟師姐吵架呢?我師姐為人面冷心熱,表面看冷冰冰的,其實對人很好……」

  韋松笑道:「誰說我跟她吵架了?我對令師姐清高脫俗的談吐風儀,素所欽佩,平白無故,怎會吵架?」

  陳芸華道:「既然沒有吵架,她為什麼忽然又那麼恨你?」

  韋松聳聳肩道:「這個,只好請問令師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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