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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第二天傍晚,暮色初布,一輛馬車,風馳電奔抵達雲崖下。

  車轅上躍下老少二人,從車廂中扶出另外一老一少,那年紀大的,一臉木然神情,少年卻垂頭喪氣,顯得無精打采似的。

  駕車少年正是韋松,回頭對百練羽士望了一眼,道:「師父,看艾老前輩這情形,好像心裡的氣悶越來越重,他老人家這樣,還能替慧心師妹治病嗎?」

  百練羽士歎道:「這只有看她福緣如何了,為師在商城時,趁金豪不備,潛入車廂中,偷偷解開他們穴道,那時他神志尚算清楚,怎的回到這兒,反倒糊塗起來了。」

  韋松又目注魯克昌道:「金豪他們沒有對他老人家用過什麼手腳嗎?」

  魯克昌仍是低垂著頭,好一會,才道:「手腳倒未施展,據我猜,艾老前輩必是在馬車潛離那片密林之時,從車廂中望見林邊血戰情形,才引發了心中積悶之情。」

  百練羽士頷首道:「此言頗有見地,其實金豪雖投靠傲嘯山莊,為人卻忠耿異常,在武林中名望也不低,不意竟死在淩鵬等小人手中,實堪感歎。」

  他一面用嘯音向崖頂送訊,一面拍拍魯克昌肩頭,又道:「你也不必把些微挫折放在心上,以金豪之能,別說是你,便換了松兒,也未見得能護衛住一個老年人全身而退。」

  魯克昌點點頭,低頭沒有再說什麼。

  韋松卻喟歎道:「松兒最不明白的,就是康一葦為什麼目睹追風四刀和金豪,卻不及時援手,這是什麼道理呢?」

  百練羽士道:「康一葦用心陰森,他這樣做,正是一石二鳥之計。」

  韋松訝道:「一石二鳥?松兒卻不懂。」

  百練羽士歎道:「太簡單了,他當初在黃山暗算你的時候,少林青城二派掌門乃是證人,但真正知道他全部陰謀的,卻是追風四刀和金豪,如今他先利用金豪殺了青城掌門,嫁識于萬毒教。又借刀殺人,使金豪等喪命在萬毒教手中,這一來,正道中人和萬毒教勢成水火,但卻誤以傲嘯山莊為友,他不但可以從中漁利,那一部逆天秘籙,也名正言順永久歸他所有了。依為師看來,昨日要不是為了那件七彩寶衣,康一葦決不會現身出手。」

  正說著,崖頂藤籃已降落下來。

  百練羽士師徒分兩次登上崖頂,才走到茹恨庵正廳門前,卻聽廳中揚起一陣大笑道:「雜毛回來啦,快進來喝酒。」

  韋松一聽那人聲,心中一跳,喜得三步並兩步飛奔而入,叫道:「神手老前輩……」

  廳中濟濟一堂,坐得滿滿地,其中果然有神手頭陀和東方鶯兒姐弟。

  小虎子含笑起身相迎,鶯兒卻側身而坐,玉面微紅,眼角偷掠心上人,說不出的羞喜嬌媚。

  神手頭陀一把拉住韋松,目光在他臉上身上仔細打量一陣,神色忽而驚喜,忽而陰沉,看罷之後,蓬地坐回椅上,兩眼向天,道:「咱們這趟長白山果然是白跑了!」

  東方小虎笑道:「韋大哥福祿深厚,功力得複,咱們就是再跑十趟關外,也是值得的。」

  神手頭陀搖頭笑道:「雖是白跑,于心亦安,天幸你一身武功得以恢復,可是,你們哪裡知道咱們在關外的苦處,我和尚這雙腿,差點被鶯兒丫頭催促跑折了,未尋到龍涎石乳之前,整日價逼著和尚滿山遍野亂轉,好不容易找到了,又逼著日夜急趕回來,只恨不得長一雙翅膀才好……」

  東方鶯兒腰肢一扭,低嗔道:「和尚伯伯,你再說!」

  全室之人盡都哄笑,韋松雙頰微熱,偷眼望去,恰好東方鶯兒也偷偷溜過眼光來,四目交投,彼此都心頭一震,一齊垂下頭去。

  百練羽士正色道:「龍涎石乳能治療散失真力,不知能不能醫治神志昏亂之人?」

  神手頭陀也漸漸笑意收斂,問道:「你的意思,是慧心……」

  百練羽士道:「慧心一身劍術,盡得乃師真傳,乃劍聖武學唯一傳人,方今三鬼二度出世,要是不能趕快治好她的病,只怕……」

  神手頭陀接口道:「只怕什麼,只怕靈藥治不好她的病,但能治好,我和尚還會吝惜不成?走,咱們這就去試試。」

  和尚是火爆性子,說做就做,但剛剛站起身來,卻被百練羽士攔住,笑道:「龍涎石乳雖是天下奇藥,卻不是能治百病的萬應靈丹,是否能用,須先問一問鬼醫才行。」

  於是,韋松立即和東方小虎扶過「神手鬼醫」艾長青,頭陀凝目一望,只見艾長青神情木呆,兩眼發直,要他站就站,要他坐就坐,簡直就跟白癡一般。

  神手頭陀眼中淚下,嘆息道:「艾老兒,都怪我和尚害了你,你心中覺得還好嗎?」

  艾長青嘻嘻笑道:「有什麼不好?吃得下,睡得著……」

  神手頭陀心裡暗驚,又道:「低能看得開,便是福份,大嫂慘死,我和尚必然替你報仇。」

  艾長青道:「報什麼仇?你找我報仇,我去找誰報仇?」

  神手頭陀一怔,望望百練羽士,黯然住口,再問不下去了。

  百練羽士拉過一張座椅,在他側面坐下,含笑問道:「艾施主乃是絕世神醫,定然知道龍涎石乳的妙處,咱們想送你一瓶,你看好不好?」

  艾長青神色淡漠地道:「龍涎石乳有什麼了不起,別說一瓶,就是十瓶,我姓艾的也吃得下去。」

  百練羽士又道:「那東西能夠隨便吃麼?」

  艾長青冷嗤道:「它又不是牛糞馬尿,為什麼不能吃!」

  「雖然吃得,但不知能不能治病?」

  「既然能吃就能治病!」

  「但是,病狀各有不同,藥物用錯,反足致害,不知龍涎石乳是否有害?」

  「管它有沒有害,吃了是死,不吃也是死,與其餓死,不如毒死。」

  百練羽士問來問去,見他信口胡說,語無倫次,明明一派瘋語,不禁頓感沉重。

  神手頭陀長歎道:「看情形,心志昏迷,不在慧心之下。」

  眾人都被這沉悶之情感染,人人淒然垂首,默默無言。

  神手頭陀忽然揮手要韋松將艾長青扶去臥室休息,臉色凝重地道:「咱們歷盡艱辛,尋到龍涎石乳之時,曾見那產生石乳洞穴四周十裡以內,草不枯萎,生氣盡失,可見地中靈氣,全被龍涎石乳吸取殆盡,這東西之珍貴,決不在千年參王之下,為今之計,只好冒險一試,不如將龍涎石乳分成兩份,一半喂給慧心,一半喂給艾老兒,能否治得好他們的心病,只好看他們自己福份如何了。」

  百練羽士沉思良久,毅然道:「依我之見,不如分為三份。」

  神手頭陀詫問道:「誰還需要龍涎石乳?」

  百練羽士笑道:「這東西是否能治神志昏失,尚不可知,但治療真氣散失,卻是絕對有效的,你為松兒療治毒傷,失去一身內力,難道不該分服一份麼?」

  神手頭陀猛可從椅上跳了起來,指著百練羽士的鼻子罵道:「雜毛,你當我和尚千里跋涉,為的竟是自己?如此心胸,咱們枉自相交數十年,從此一刀兩斷,割袍絕交,誰再將雙奇並稱,和尚扭下他的頭。」

  百練羽士平平靜靜答道:「絕交之事,貧道決不勉強,但龍涎石乳,你卻非服下一份不可,這是松兒的心願,並非貧道之意。」

  神手頭陀厲吼道:「管他是誰的意思,和尚不吃,誰能相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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