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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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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能和尚當道而立,豎掌當胸,神情一派肅穆。 紫衣少婦抖一抖手中長劍,笑問道:「大師父,你大概就是第一關了?」 慧能和尚合十道:「女俠蘭心蕙質,貧僧正是登山第一道障礙。」 紫衣少婦左手虛挽劍訣,搖搖一領劍身,沉聲道:「大師父怎麼不亮兵刃?」 慧能和尚道:「出家人不敢妄動凶念,女俠劍下超生。」 紫衣少婦冷笑道:「那就失禮了!」 「了」字方落,長劍一圈,「嗡」聲絲響,內力循著劍身洶湧而出,劍氣排空,直向慧能和尚罩去。 慧能和尚心頭一顫,低念佛號,僧袍微動,錯步橫移三尺。 那長劍嘶的貼著他肩頭掠過,紫衣少婦猛然擰轉腕時,長劍宛如游龍般淩空回轉,寒光陡然向外一張,飄飄寒芒,已使慧能和尚感到一陣裂皮刺骨般疼痛。 慧能和尚駭然大驚,暗忖:桃花島武功果然非等閒可比。 危忙中肩頭一沉,右拳飛起,擂出一記羅漢拳,同時挪身疾退。 紫衣少婦也不禁暗暗欽佩這位少林高僧功力深厚,應變機警,她一招得手,長劍一擺,如影附形,躡蹤而上—— 忽然,她覺得腹內一陣急劇的扭痛,使她不由自主停下腳步,並且散去提聚的功力,撫摸著凸張如鼓的腹部,輕輕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 慧能和尚剛剛穩住身形,忽見紫衣少婦如此現象,心中大駭,急道:「女俠,怎麼樣了?是否……」 他本想問問是否動了胎氣,但忽然想到自己是個出家人,連忙把到了口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紫衣少婦銀牙一挫,強忍著陣陣劇痛,挺劍叫道:「我要上山,我要我的丈夫,誰也不能阻止我……」身形蹣跚的向山上走去。 她身軀已有搖晃不穩,因此,不得不用手中長劍,來協助支撐著身子。 慧能和尚一眼瞥見紫衣少婦羅裙之下,正流出滴滴鮮紅汙血。 不由心神猛震,雙目微合,輕輕念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紫衣少婦就在這一聲佛號中,越過了少林派守待的第一關。 她此時秀髮微散,已經無法再行提氣運功,蹣跚地向山上奔著,口裡喃道:「我要上山……我要我的丈夫……」 密林中人影一閃,那峨嵋僧人錯掌而出,橫身攔路,沉聲道:「女俠請止步,峨嵋智清,敬候……」 他話未說完,猛見紫衣少婦這等情景,心中上陡然一驚,慌忙合十瞑目,輕誦道:「善哉!善哉!」 紫衣少婦神志已有些昏亂,只見有人攔路,朦朧的心神猛然一震,咬咬牙,長劍挾著一絲銳嘯,猛刺而出。 她本是劍道高手,這一劍雖在迷亂中出手,劍上內力,卻如浪濤澎湃,威勢竟分毫不弱。 峨嵋智清和尚雙目已合,忽覺一股劍氣直襲自己前胸「玄機」大穴,駭然一驚,兩眼霍地暴睜。 這一瞬間,紫衣少婦尖透出的勁力,已堪堪貼近他身上僧袍,只要再進一分,智清和尚難免橫屍當場。 他情急之下,來不及細思度衡,本能地一聲大喝,雙掌疾翻,拍出兩股劈空掌力,一掌擊劍,一掌擊人。 只聽「蓬」地一聲響,智清和尚發出一聲痛哼,身形踉蹌斜沖數步,左臂之上,已被劍鋒劃破。 那紫衣少婦卻未及趨避,硬生生被掌力撞中,一連倒退了七八步,心血洶湧,「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智清和尚見自己無心鑄成大錯,顧不得臂上傷勢,匆匆從懷裡掏出峨嵋療傷聖藥「九轉還魂丹」疾步上前,低聲道:「女俠不礙事嗎……」 那紫衣少婦突然振臂一揮,撥落了智清和尚手中藥瓶,狂呼一聲,扭頭向山下如飛奔去。 智清和尚愣怔而立,頓感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但他知道,自己這一掌已經替峨嵋派招惹來無法彌補的大錯—— 紫衣少婦踉蹌狂奔一陣,漸感腹痛如絞,下體汙血斑斑,身子也搖搖欲墜。 她喘息著來到一塊大石邊,終於乏力地倚靠著大石坐下,豆粒大的汗珠,一顆顆往下直淌,四腳一陣猛烈的抽搐和顫抖,兩眼時而緊閉,時而又大大暴睜。 她盤起雙膝,吃力地坐直身子,默默運功調息,想使那散去的真氣重行凝聚。 但是,她失敗了。 刺心的劇痛,使她幾乎昏迷過去,她知道,如不立刻停止行功,勢必會嚴重損傷到肚子裡的嬰兒。 「啊!天……」她悲慘絕望地喊著蒼天,迫得鬆散功力。 忽然,她低頭看看隆起的肚子,喟歎一聲,喃喃自語道:「我不能讓孩子隨著我死去,她是羅家的骨肉,羅家祖孫三代大俠,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一遍又一遍地念著,突然,不知那兒來的一股力量,使她驀地站起,迅速脫下外衣,平鋪在地上,舉手將松亂的秀髮挽了個結,含在口裡,右手一探,拔出一柄鋒利的匕首—— 她仰面向天,臉上遍佈一片堅毅的神色,低聲祝禱道:「璣哥哥,原諒我……」 說著,反捏匕首,咬咬牙,向自己肚子由臍而下,劃了下去—— 「卟——」 鮮紅的血,像泉水般湧出,灑在地上,淋在草上,染紅了灰色的岩石和那件外衣。 她咬緊牙關,閉住呼吸,拋了匕首,向肚子裡一陣亂掏。 倏地,一陣難以形容的驚喜,閃過了她的臉,她摸到了 頭! 手! 腳! 滑滑的身子! 她倔強支持著快要僕倒的身體,雙手輕輕地,慢慢地,拉出一個渾身血紅的嬰兒,匆匆用衣包好,蒼白的臉上,綻出一絲淺笑。 這是多麼偉大的慈母的歡笑啊! 漸漸,笑意消失,無神的秀眸中,流下兩行淚水。 她想到這可憐孩子,出世時見不到爹,現在很快又要失去了娘,被拋棄在這荒山野地,別說豺狼虎豹,就是一隻最小的野獸,也可以傷害他孱弱的生命,何況在這僻壤亂山,沒有人撫養,沒有人喃乳,他的生命何殊蜉蝣? 孩子啊,你雖然有個顯赫的身世,但此時此地,卻落得如此淒慘。 一陣傷心,使她失去了力量,終於僕倒地上,但她那染滿鮮血的手仍緊緊握著嬰兒的臍帶。 忽然,心頭一震。 「孩子怎麼沒有哭聲?」 這念頭好像一盆冷水,使她神志陡然一清——還有最後的任務沒有完成。 「忍耐下去吧!不能死,天啊!給我力量!只要一刹那—— 她默默在鼓勵自己,向上蒼祈求,一雙手緩緩從地上撐起來,臉孔撐著地面,慢慢地,移動,移動—— 她的臉已血肉模糊,終於,用那枯於死灰的嘴唇,噙住了嬰兒臍帶,用盡生命中僅剩的一點力量,拼命的一咬—— 「哇!」 一聲宏亮的兒啼,劃破這緊張。沉悶淒慘的死寂。 啼聲中,紫衣少婦的身子緩緩傾倒僵臥,終於撒手人寰。 這時候,距她十餘丈外的密林中,突然悄聲沒聲息掠出一條人影。 那人渾身黑袍,更用黑布蒙住面龐,人如鬼魅,一閃身,已經欺到紫衣少婦屍體邊,目光掠處,見那紫衣少婦雙目仍然暴睜著,仿佛難以放心剛出世的孩子,被拋棄在這荒山之中。 黑衣蒙面人精目閃動,又感歎又似欣慰地點了點頭,緩緩蹲下身子,伸手欲將那血中嬰兒抱起來。 但他手指方才接觸到嬰兒蠕動的身體,突然停留不動,側耳傾聽片刻,就像一隻受驚的野獸,嗖地從地上騰身拔起,袍袖疾擺,捷如狸貓般重又隱進密林中。 登山的小徑上,傳來一陣獵獵衣袂之聲,眨眼間,一個年約三四十歲的灰袍和尚出現在大石邊。 這和尚年紀雖不算蒼老,但神態卻極是莊嚴,當他細細端詳了紫衣少婦的面貌,莊嚴的臉上,頓時現出無比驚駭訝詫之色,低喧一聲,佛號,喃喃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武林才安定了二十年,難道又要掀起無邊腥風血雨麼?善哉!善哉!」 隨著嘆息之聲,大袖一卷將那嬰兒輕輕抱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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