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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女人遲疑了一下,笑道:『你告訴我那東西是什麼?我就下去看看。』」

  「彩色鸚鵡聽了,卻咯咯笑道:『不能說,不能說,羞死了!』」

  「這句話,不但未使她減低興趣,反而激起無限好奇,她暗自忖道:『此時我若轉身便走,誰能攔得住我?可見寒冰岩上,未必有保兇險,那途中冰層內字跡,也許是誰有心惡作劇罷了。』」

  「但是,她轉念又想到:假如洞內並無特別事物,這只鸚鵡怎會一再告訴我美極了?羞死了?這麼說,洞裡或許有什麼邪惡不堪入目的情景,我丈夫登山不歸,敢莫就是他在裡面……」

  這念頭,陡然使她心血奔騰,怒火上升,恨不得一腳踏落洞底,倒要看看那『羞死了』是怎樣『羞』法?」

  「妒嫉之心,是天下女人的通病,不過,她精習武功,已算略窺堂奧,心性自然又較一般庸俗婦女不同。當時雖在忌疑恨怒之下,仍然冷靜地考慮到自己的安危,腦中飛快地起了個念頭,暗想:莫非這畜牲想騙我入洞,然後才閉洞門,活活把我餓死在冰腹之中。」

  她再度遊目四望,寒冰岩上,除了她和那只鸚鵡,可說別無一樣活著的東西,於是冷笑問道:『小鸚鵡,你如領路,我就下去。』」

  「不料,那鸚鵡立即接口答道:『好,你跟我來!』雙翅一斂,已先投入冰洞中,疾然向洞底落去。」

  「她一見之下,不再遲疑,一面潛行運功戒備,一面緊隨著彩色鸚鵡,如飛竄進了那個離奇而神秘的冰洞。」

  「這一去,足足六十年,她再沒有從那冰洞中出來。」

  「但,從此,每逢晨昏,日出日沒之際,天山寒冰岩上,便有—縷悠揚的歌聲,隨風飄散,唱的,就是剛才那首『萬丈寒冰岩,人往胡不歸。』」話聲至此,悠然而住。

  羅英等三人,正聽得如癡如呆,一個個張大了嘴,目不轉睛,注視著那瞎眼老婦,意外地,卻見她那雙失去光芒的眼珠中,沿著傷痕遍佈的面頰,緩緩流下兩行清淚。

  羅英心中飛快忖道:「不用猜了,那進入冰洞的女人,八成就是她自己。」

  但是,她進入冰洞又怎樣,眼睛怎會瞎了?臉上怎會傷痕累累?她現在離開天山,為的又是什麼?

  那老婦仰面向天,默默不言,似在沉思,似在憩,又似在回憶,醜臉之上,變幻著悵惘、隱恨和迷失的神色。

  江瑤等了一會,不見她開口,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老婦微微—怔,微笑道:「你是問,她進到洞裡,見到了什麼?」

  江瑤連連點頭,但點了一會,才想起老婦眼已瞎了,忙道:「是啊!洞裡究竟是什麼?她進去了不再出來?岩上唱歌的又是誰?」

  老婦長歎一聲,幽幽說道:「孩子,你一定要知道麼?知道了不後悔?」

  江瑤道:「不!絕不會後悔!」

  老婦臉上笑容,突然隱去,代之是一片陰沉的漠然,仿佛心中正有一件極其難決的事,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說下去。

  伍大牛秉性粗魯,見狀大聲道:「喂!你快說呀!聽得正上癮,又賣啥關子?」

  瞎眼老婦驀地「哼」了一聲,道:「好!這是你們心甘情願,等一會卻不能再怨老身。」

  於是,緩緩又說下去:「那冰洞,竟僅寬丈許,筆直向下,少說有百丈深淺,若非有石級盤旋下沉,任是武功再高的人,也休想從洞中出入。」

  「她隨在鸚鵡之後,沉氣凝神,腳下如飛,加以石級都是堅冰鑿成,其滑無比,是以下沉之勢,十分迅速。」

  「半盞勢茶之後,她已落下百丈洞穴,置身在冰山腹中,四周寒氣透體,幾乎令人難以忍耐,她一面在運功抗拒寒氣,一面又要注意那只彩色鸚鵡,怕它趁機逃去,將自己封死洞中。一時間,全未注意洞底兩側,開鑿成六七個小洞,洞中竟藏著十餘頭兇猛的巨鵰。」

  「彩色鸚鵡引著她循一條整齊的甬道,向前行了十餘丈,眼前豁然開朗,到了一處寬闊的冰窟,當時,她真被窟中奇景弄得咋舌瞠目的。」

  「冰窟之中,盤膝坐著數十個僧俗打扮的人物,個個開目端坐,從眼角到腮邊,都掛著兩行血水。」

  「血水已成了冰,那些人全身僵硬,早已斷氣,只是因為置身冰窖之中,屍體栩栩如生,其實不知已死了多久。」

  「她一眼便看出這些僧俗,全是身負絕世武功的武林高手,其中果然也有她的丈夫在內。」

  「她又驚又奇,心裡又失望又悲傷,匆匆檢視那些屍體,卻發現兩點奇特之處。」

  「其一:死的清一色全是男人,而且多屬壯年。」

  「其二:屍體上除了都是眼角淌流血水,雙眼已瞎,其他找不出一點傷痕。」

  「正在驚疑不解,突然聽見那彩色鸚鵡高聲叫道:『快看!快看!』」

  「她一驚仰起頭來,陡然發現冰窖頂端,不知那裡透進一絲其亮無匹的亮光,投射在前面冰壁上,冰壁中竟出現一幅燦爛奪目的圖畫。」

  「那是一個渾身赤裸,未著寸絲寸縷的絕色美女,長髮披垂,慵懶而嬌羞地仰臥在—長薄紗虛掩的冰床之中,鳳目含春,意態若生,全身晶瑩浮凸,乳峰纖腰,當真是美絕人寰。」

  「她自己身為女人,自信也並不醜陋,但一眼觸及那冰中美女的軀體,當時心湖也不禁叫咋蕩漾,丹田之下,熱流澎湃,臉上映滿了紅暈。」

  「只要看了第一眼,目光便再也無法從那美女身上移開,一時間,心底忽然生出無數異樣滋味,又似羨豔那女郎的絕世豔麗,又似怨恨自己醜陋卑微,只覺天下脂粉,叵與那冰中裸女相較,那簡直如糞土之比雲兒,劣石之比美玉。」

  「冰中裸女,一動也不動,但光亮照射在她軀體上,卻仿佛她也正在流盼美目,在向外嬌羞的偷窺。」

  「她怔怔地看了約有盞茶之久,真個如癡如呆,渾忘了置身何處,那冰支被亮光折射,就像有千百面鏡子,每個鏡中,都有一個裸體女郎,向她盈盈淺笑,眉語傳情。」

  「好在她本是女兒家,雖然看得出神,卻沒有被那些幻覺引起欲火或淫念。可是,又過了盞茶光景,她卻開始覺得又目刺痛,好像有千萬支金針,在狠狠刺紮著眼珠,久之,竟潛然流下酸痛的眼淚來。」

  「陡地,她心頭一陣顫抖,忽然想起滿窖死屍眼角的血水來。」

  「這一驚覺,猶如暮鼓晨鐘,猛可使她掙脫幻影,產生出無限恐懼,急忙閉上眼睛,向後疾退數步,趕緊盤膝趺坐在地上,默運功力,壓制內心沸騰的心潮。」

  「幸好她是女人,否則,她准又步上冰窖中那數十僧俗的後塵,永遠埋骨在寒冰岩下了。」

  「但是,她雖然及時壓制心潮氾濫,兩隻眼中,卻仍然刺痛難忍,淚水不停地淌流,不用看,流出的准也是鮮紅的血水。」

  「初時,她還以為時已入夜,冰層頂上沒有光線透人了。但當她換出自己攜帶的火摺子,一連打了無數次,火焰已燒痛了手指,仍然未見一絲亮光,她才駭然發覺——原來自己已經變成了瞎子。」

  「這時候,忽然一陣巨翼扇風之聲,傳進耳裡。」

  「她連忙撤劍凝神戒備,刹那間,疾風撲面而至,那十餘隻巨鵰,突然向她展開激烈兇猛的攻擊。」

  「可憐她雖有一身武功,怎奈雙目俱瞎,全仗聞風辨位。初時自不能應用自如,依靠著手中遺有一柄長劍,閃躍趨避還擊,不過頃刻,被她胡亂砍死了六七頭巨鵰,自己也落得遍體鱗傷。」

  「正在危急,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好啦!停手了,停手了!』」

  「奇怪的是,那些巨鵰聽得呼聲,果然停止了攻擊,她戰得精疲力竭朦朧中似覺那聲音正是彩色鸚鵡所發,但卻無力探查究竟,便昏了過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仿佛感覺有個冰冷堅硬的嘴啄,頂開她的牙關,接著,一股清香液體,透過咽喉流入腹中。片刻之後,腹中雷鳴如吼,奇痛澈骨,她哼了一聲,又昏死過去。」說到這裡,略為一頓,陰沉的臉上,卻透出一抹奇怪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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