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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皇天不負苦心人……」

  「你爹爹自幼聰慧,為人正直,所行所為,實在太討人喜愛,不知不覺,光陰荏苒,也在武林中爭得一點薄名,與你璋叔叔並稱『羅氏雙俠』。」

  「奶奶滿腹委屈,只說從此放下一樁隱憂,苟活幾年殘生,卻不料冥冥之中,偏多魔障。」

  「濟南血案迭傳,天下武林震動,七大門派掌門人,星夜趕到江府,你爹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憑仗一腔俠義之心,也去湊了這份熱鬧。」

  「那一夜,江府弱媳遭人強暴,七大門派掌門人連袂追凶,一到現場,卻發現你爹爹和璋叔叔呆呆立在死屍之旁。」

  「眾人正感錯愕,你爹爹立即挺身而出,自承累次血案,全是他一手造成,七派掌門人初時有些懷疑,但轉念之間,當年舊事又湧上心頭,試想孽種天生,你爹爹自然成了順理成章的兇手。」

  「世上只有兩個人不會相信你爹爹竟下流得做出那種可恥的慘事,一個自然是奶奶,另一個人,卻是你秦爺爺。」

  「當時,因為你秦爺爺獨持異議,各派掌門人又敬重你爺爺偉跡,幾經磋商,才決定將你爹爹囚禁百丈峰。」

  「這一禁,便十五年,你娘不明事理,硬闖禁地,傷在守山高手掌下,越加使事情變成惡化,而最奇怪的,是你爹爹自從囚禁百丈峰後,江湖中血案竟未再現。」

  「十五年來,江湖中雖然風平浪靜度過十五年,奶奶在桃花島上,哪一日不是以淚洗面,但奶奶能說什麼?除了含辛茹苦撫養你長大,縱有百口,也不能辯脫你爹爹滔天大罪。」

  「你秦爺爺苦苦盤問了你爹十五年,可恨你爹爹一口咬定,永不翻悔,他好像早已存了必死之心,準備老死峰頂,甘願負擔那萬世遺臭的惡名。」

  「你秦爺爺自幼看著你爹長大,知他之深,不在奶奶之下,他說什麼也不信你爹會做出那種可恥的事來,幾經推敲,才確定的了一點原因。」

  「因為案發之時,各派掌門人親眼目睹在場共有兩人,一個是你爹爹,另一個便是你叔叔羅璋。」

  「據你秦爺爺事後論斷,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當你爹爹進入慘案現場之時,你羅璋叔叔已經先在房中,倉促間尚未通話,各派掌門人已蜂湧而至,在你爹爹想,事情必是你璋叔叔幹的,但他乃是羅家嫡親骨肉,假如一揭露,豈不有損羅家三代俠名?他自己既然不是羅門後人,不如一肩替弟弟承擔,保全羅家三代清譽?」

  「這設想絕非憑空論斷,而是有所依據的,因為,事發之時,你羅璋叔叔始終未發一言,事過之後,竟又不知所終,從此沒有再回過泰山。」

  「然而,你秦爺爺雖然如此設想,卻不能當眾宣揚,因為你淩奶奶護犢之情最重,二則,據我們冷靜地推想,你羅璋叔叔平時生活放縱浮蕩,但也決非淫人之妻,辣手摧花之徒,死者屍體呈現掌傷,和桃花島羅神掌傷人後跡極為相似,從這一點看來,血案必出於高人之手,而且,那人是有心嫁禍桃花島的。」

  「正當奶奶和你秦爺爺對事情略有所獲的時候,先是你偷離了桃花島,接著,你爹爹忽然從百丈峰脫逃,這一來,事情又演變得複雜起來了……」

  竺君儀忽然住口,斜視羅英,卻發覺他木然而坐,面頰上緩緩淌著兩行淚水,竟已不聞呼吸之聲。

  她心中駭然一驚,急忙探手捏住他腕脈穴,一試之下,果然已自消沉,渺不可覺。

  竺君儀又疼又急,銀牙一錯,反手扣住羅英雙耳後側「顱息」、「率穀」兩處穴道,揚起右掌,重重在他背心擊了一掌。

  羅英身軀一陣顫抖,「哇」地張口吐出一大口淤血,兩行熱淚,奪目而下,這才悽楚地叫出聲來:「爹爹……」

  竺君儀雙臂一收,緊緊摟住愛孫,泣道:「孩子!孩子!你的命太苦了,哭吧!放聲哭出來吧!別把氣悶憋在心裡……」

  羅英抽搐半晌,卻始終無法暢聲一哭,只揚起蒼白的臉,顫聲道:「奶奶,你說的都是真的?」

  竺君儀流著熱淚道:「這是什麼事?奶奶能騙你麼?」

  羅英用力搖著頭道:「不!不!不會是真的,奶奶騙了英兒十六年,這一次,一定又是騙英兒的。」

  竺君儀長歎道:「奶奶如能長此騙你下去,今日也不會帶你到百丈峰來,對你從頭述說這些當年恨事,你們雖不是真正羅家人,但卻是奶奶的親骨血……」

  羅英突然一挺腰身,霍地躍起,雙手緊緊抓住竺君儀雙肩,死命搖撼著,聲嘶力竭地叫道:「奶奶,您告訴英兒,誰是我嫡親的爺爺?誰?誰?……」

  竺君儀眼中神采一揚,緩緩道:「奶奶帶你來此,正要告訴你一句話,但是,孩子,你一定要先知道,他雖是你嫡親爺爺,但卻是奶奶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羅英痛苦地點點頭道:「英兒知道。」

  竺君儀一橫心,咬牙切齒說道:「他就是現今盅惑飛雲山莊作孽,準備在江湖中掀起無邊風浪之人,也很可能就是那所謂的『祁連山主』……」

  羅英渾身一震,道:「啊!他是誰?」

  竺君儀儀一字一頓,道:「宮天寧。」

  「宮——天——寧?」

  羅英細細咀嚼著這三個似親切,又似陌生的名字,全神欲在腦海中組合一個影子,但總覺不能如願。

  突地,靈光一閃,脫口道:「他……是不是身材很魁梧?」

  「唔,不錯」。

  「是不是頭髮已經花白?」

  「照年紀算,應該斑白了。」

  「他是不是斷了一隻右手?」

  竺君儀驀如速遭錐刺,顫抖地一把抓過羅英手腕,沉聲問:「你見過他?」

  羅英含淚凝視遠方,並未直接回答這句問話,卻喃喃自語道:「原來是他——」

  竺君儀臉色一沉,道:「孩子,奶奶將你帶上百丈峰,使你目睹你爹爹當年熬受苦困的地方,你可知道奶奶的用意?」

  羅英頷首道:「英兒知道,奶奶要英兒效法爹爹,作一個忍辱負重的男子漢。」

  竺君儀含淚贊道:「好,有你這句話,你雖不是羅家親骨肉,但較之你爺爺羅羽,毫不遜色。可是,奶奶卻將這終生羞辱,加諸你肩上,你……恨不恨奶奶?」

  羅英正色道:「英兒生於憂患,教養之恩,厚比天高,何況,英兒也是奶奶的骨肉。」

  竺君儀嘆息道:「奶奶今日告訴你自己身世,自覺盡了我做尊長的責任,今生今世,已無奢求,你如欲返姓歸宗,去投奔你那被萬人唾駡的親祖父,從此你我祖孫情誼,至此而止。奶奶雖然含恨,卻死得瞑目了。」

  羅英忙跪在地上,泣道:「英兒縱有不解事,平時受奶奶教誨,尚能以忠好分斷是非,奶奶既從羅姓,英兒焉有易姓的道理?」

  竺君儀抹淚道:「但你這身體,沿于姓宮一家,如今宮天寧複出江湖,巨禍將生,你知道他是你祖父,怎能再次忍心仗劍武林除害。」

  羅英毅然道:「他為禍蒼生,便是武林公賊,沾辱奶奶,更是英兒私敵,昔年爺爺仗劍觀日峰,含淚力敗飛雲神君,難道飛雲神君不是他老人家的外公嗎?奶奶放心,無論為公為私,英兒都不放過他,何況爹爹因此負屈十餘年,迄今尚在水火之中,他若有一分父子之情,怎會嫁禍爹爹囚禁百丈峰頂,受了這許多年苦……」

  竺君儀聽了這話,長噓一聲,心中一塊大石,才算重落實地,噙淚慘然笑道:「能有這番壯志,才是奶奶的好孩子,奶奶忍辱苟活了四十年,亦不甘將這手刃巨仇的機會,平白讓與他人,孩子,你若言由衷發,咱們娘兒立即動身西赴崆峒,務必趕在一月之期內,尋著那惡賊,不使他肆虐江湖,荼毒天下。」

  羅英拜謝道:「英兒願追隨奶奶,絕無反顧。」

  竺君儀仰天歎道:「惡賊曾在少林顯露武功,功力已達化境,但願蒼天有眼,別令咱們一番壯志,又成畫餅才好。」

  取出絲絹,親手替羅英抹去淚痕,攜臂長身而起,低喝道:「走吧!孩子,與其蒙羞苟活,不如仗義一死,讓天下人都知道,這才是羅家真正的後人——」

  話聲中,兩條人影沖天而起,冉冉向峰下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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