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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小鳳道:「怎麼不真!老菩薩對十三奇中高人,早有悉數網羅的心願。假如老叫化肯答應入教,本教護法中就有五位十三奇中高人。」

  江濤苦笑道:「那老叫化狂傲倔強,又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我想他一定不會答應入教的。」

  小鳳卻嫣然道:「依婢子看,他遲早會答應的。」

  江濤揚目道:「怎見得?」

  小鳳笑道:「本教迷宮和幻宮,都是特為這種武林高人準備的。任他鐵打金剛、銅澆羅漢,只要到迷、幻二宮住上些時候,最後總是服服貼貼,從來沒有例外……」

  江濤聽了這話,心情不覺更加沉重;長歎一聲,推門而出。

  小鳳隨後追出來,叫道:「公子要到哪裡去?」

  江濤揮了揮手,道:「你別管我,天快要亮了,我只在院子裡散散悶!」

  穿越花徑,踏著凝露如珠的細草,江濤兀自為千面神丐憂心不已。回憶迷宮內窮奢極欲,春色無邊,種種銷魂奪志的安排;老叫化雖然剛烈倔強,總是血肉之軀——萬一因此估汙了一世英名,豈不是自己害了他麼?想到這裡,心煩意躁,胸中酒力越發沸騰起來。

  正在這時候,忽見四五名錦衣護衛高擎火炬,簇擁著一輛馬車由遠而近,轉人隔院「弄梅山莊」。馬車在園中停下來,車門啟處,卻是少教主梅劍虹。

  梅劍虹才下馬車,遠遠就望見江濤;連忙揮退隨從,疾步迎了過來,隔著竹籬拱手招呼道:「江兄還沒有休息?」

  江濤含笑道:「酒後難眠,隨便在園子裡走走。」

  梅劍虹一提衣角,飄然越過竹籬,說道:「小弟正有一件疑難之事要請教江兄。既然睡不著,咱們就暢談達旦如何?」

  江濤見他說得慎重,不覺也生出好奇心;於是陪著梅劍虹,重回木屋。小鳳連忙挑燈送茶,準備飲食之物。

  兩人剛坐定,梅劍虹便凝容說道:「這件事,小弟百思不得其解。江兄大約已經知道那三天前妄想劫持你逃離天湖的人,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千面神丐朱烈了?」

  江濤點頭道:「不錯,他怎麼樣?」

  梅劍虹道:「我娘和老菩薩敬他是武林高人,有意延攬他加入天心教,是以並未絲毫難為他;反將他送往迷宮療傷款待,悉心照料,尊如上賓……」

  江濤接口道:「這個我也已知道,後來又如何呢?」

  梅劍虹搖搖頭道:「江兄一定想不到,那老叫化竟是個桀騖不馴的凶人,傷勢一愈,立時翻臉;不但不肯應允入教,反而大鬧迷宮。宮中陳設被他打得七零八落,侍姬和守宮護衛重傷將近百人,幾乎無人能制得住他。」

  江濤心中暗喜,表面卻不顯露,間道:「這件事跟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梅劍虹歎道:『那老叫化逞兇不肯歸順,今夜我娘帶了我同往迷宮查究。也不知娘對他說了些什麼話,那老叫化竟出乎意外的安靜下來;閃著眼向我仔細端詳許久,又用手輕輕撫摸我的面龐,最後且含著兩眶熱淚,哺哺說道:『罷了!罷了!』居然點頭答應加盟天心教,做了本教護法……」

  他話還沒有說完,江濤已如巨雷擊頂,腦中轟然一聲!霎時間酒意全消,驚出一身冷汗,急急問道:「你是說,那老叫化在端詳了你許久之後,竟突然改變了主意,答應入教了?」

  梅劍虹道:「正是。」

  江濤又問:「他除了撫摸你的面龐和感歎之外,有沒有再問你什麼話?」

  梅劍虹道:「沒有,他只是凝神注視著我。那眼光很奇怪,又像驚異,又像憐惜;最後眼中竟蘊蓄著滿眶淚水,好像十分傷心難過的樣子。」

  江濤道:「當時有沒有旁人在場?」

  梅劍虹道:「僅只我們三個人,並無第四人。」

  江濤失神地道:「這就太奇怪了……」

  梅劍虹茫然道:「小弟也迷惑不解。那老叫化從未到過天心教,我也自幼未離開天湖;他根本就沒有見過我,怎會突然有這些怪異的舉動呢?」

  江濤沉吟半晌,忽然道:「只有一個可能,或許他跟你父親曾有過很深的淵源;而你的面貌,一定跟令尊十分相像。一旦目睹亡友遺子,自然又憐惜又難過了。」

  梅劍虹卻搖頭說道:「我本來也是這樣猜測,但細想卻又不對。假如他和先父是朋友,必定認識我娘;可是從他神情看起來,對我娘竟似很陌生,而且始終沒有提起先父。這又是什麼緣故呢?」

  江濤歎了一口氣,道:「這個啞謎,恐怕只有令堂才能解答,難道你沒問過她?」

  梅劍虹垂首道:「問雖問過,但我娘卻不願解釋,只說:『將來你自會明白』。」

  正說著,小鳳備妥幾色點心,用託盤托著送進房來。

  江濤揮手道:「再取些酒來。」

  小鳳愕然道:「怎麼?又要喝酒?」

  江濤仰面大笑道:「教中新添一位護法,難道不該置酒祝賀!」

  那笑容,竟比哭還要難看……

  千樽酒,萬般愁,人已沉醉愁未休。

  一醉醒來,梅劍虹不知伺時早已離去,房中淋滿金黃色的夕陽餘暉。床沿低頭坐著一人,正漫不經心統弄著手中一幅絲絹,卻是燕玲。江濤蠕動了一下身子,想撐坐起來,卻忽然覺得頭痛欲裂;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手一軟,又跌落枕上。

  燕玲螓首微揚,兩道幽怨眸子輕輕閃過;一言不發,順手從床頭小幾取達一條濕巾,替他覆蓋在額頭上。濕巾用山泉浸過,帶給他一陣清涼。江濤感覺過意不去,訕訕笑道:「你來了多久了?」

  燕玲漫聲應道:「不久,才一天一夜。」

  江濤一驚,道:「我會醉了一天一夜?真的?」

  燕玲平靜地道:「這算得了什麼?有些人一醉長眠,直到屍腐骨朽,永遠不必再醒過來,那才暢快呢!」

  江濤窘得連脖子都變了顏色,又掙扎著想起身下床。無奈渾身乏力,幾同虛脫,幾次爬起,又跌倒床上;雙目金星亂閃,張口咻咻喘氣不已。

  燕玲眼眶一紅,幽幽說道:「何苦做給我看呢?如果嫌我礙眼,我立刻就走……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話未完,兩滴晶瑩淚珠奪眶而出。

  江濤慚愧交集,喘息著道:「你不要會錯了我的意思。耿耿此心,唯天可鑒!我只覺得自己太庸俗,你越待我好,越令我不安。我……實在不值得你這樣……」

  燕玲探手掩住他的嘴,自己卻淚如雨下,埂咽道:「不許說這種話。我不怪你酗酒,我也知道你心裡煩悶;但是你為什麼總不肯對我吐露,卻把事情悶在心裡。難道我對你的一番心意,你一點都不明白?」

  江濤也含淚道:「燕兒,有些事,我無法對你細說,說出來也是枉然。」說著,語音微頓,然後才繼續又道:「譬如我這次應聘到這兒來譯書,註定有一天譯書完成,便是生命了結之期;卻偏偏當初又會碰到你,又偏偏都深陷情網,難以自拔。上天如此作弄,教人怎能不煩!」

  燕玲半驚半訝道:「你怎知譯書完成以後,便是生命了結之期的呢?這話是誰說的?」

  江濤黯然道:「我是一個教外人,不僅洞悉天湖隱密,而且是唯一目睹過『擎天七式』內容的人;老菩薩會放我離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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