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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每逢佳節倍思親

  歲月不居,時序如流。轉瞬間,又是一年明月照離人的中秋佳節。

  每逢佳節倍親!此情此理,古今皆然。有那些離鄉背景。遠途不及返家的遊子,總難免惜那楚館秦樓、賭場酒肆,或呼台喝六以求刺激,或微選歌色以求麻醉;其目的,不外欲惜聲色之如、醇酒美人,沖淡思鄉之情。是故,佳節時令,也往往是樂戶勾攔批把門巷中,生意最鼎盛的時候。

  偏偏今夜的月兒湊趣,出現得特別早。日影才隱沒西山,一輪皓月已高懸天際;照耀得杭州西子湖碧波如鏡,一片銀光。

  俗謂:「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名聞天下的西湖,山光水色本來已經夠美了;再加上佳節當前,銀蠟臨空!月光映著湖水,宛如酒碎千萬玉珠。岸畔弦歌悠揚,湖面彩航穿梭;雲淡風輕,景色如畫,真個連天堂也無此美妙。

  瀕臨蘇堤的小流州上,有一座精緻酒樓,名叫「飛虹軒」,乃是西湖中首屈一指的銷金窟。「飛虹軒」樓高三層,三面瀕湖,樓下可以系泊舟航;二樓和三樓則辟為數十間雅座,一列朱欄環繞,雕樑畫棟,彩慢紅氈,上上下下三十多桌筵席,百餘名絕色歌伎,正檀板箏弦,獻歌情酒,侍候著那些千金買笑的豪客。

  時方入夜,「飛虹軒」早已點亮了彩燈銀燭;高賓雲集,座無虛席。雪亮的燈光幾乎照遍了半個西湖,一陣陣傳杯換盞和調情嘻笑的聲浪,遠聞數裡不輟。鬢霧權環,美人如玉,豪客們酒未沾唇,已經先醉了。

  但誰也想不到在這縱情聲色的地方,卻有一位眾醉獨醒的古怪客人。那是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錦衣少年,正孤零零踞坐在「飛虹軒」最高樓頭一間陰暗的「雅座」裡。少年衣著簇新,腰佩長劍;面色蒼白惟粹,身材瘦削修長;一雙滿含憂愁的眸子,不時閃射出炯炯逼人的光芒。

  從日影上山,少年就一個人泛舟來到「飛虹軒」;選了這最高一副雅座,獨自叫了一桌豐盛筵席,開始自斟自飲。待兒們見他年紀輕輕,衣著華麗,都以為必是初入歡場的雛兒;幾杯迷湯加酒一灌,少不得撈上一票大的。不料那少年卻十分古怪,獨要一席盛宴;既不等人,也不要歌伎陪待,竟默默坐在那兒喝著悶酒。兩眼怔怔望著湖面,一坐將近兩個時辰;酒倒喝了不少,連半句話也沒說過。

  滿席佳餚,他很少動著;天色暗了,也不許懸燈,只在桌上燃了一支蠟燭。熒熒燭光下,更襯得他臉上蒼白如紙,漠然不見絲毫表情,美景當前,不贊一詞;豔姬在側,不屑一瞥——這少年豈止古怪,簡直令人莫測高深,誰也猜不透他是幹什麼來的?

  待兒們三番五次借添酒招訕,都被少年揮手斥退。店裡夥計瞧著不忍,要想問問他;但每次觸及他那兩道冷電般的眼

  神,再打量他腰際那柄嵌珠鑲玉的長劍,不由得又把快到喉嚨

  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但也不能就讓他坐上一夜呀!難得佳節時令,誰不巴望多掙幾錢銀子?「飛虹軒」的座位,平常人訂都訂不到;要是被他這麼一位不召位、不選歌的「枯」客佔用,豈非白白少了一條財路?幾個夥計暗地一商議,只好把情形轉報老闆。

  「飛虹軒」老闆是杭州有名的地頭蛇,混號「花蟒」彭忠。不過,別看他粗眉大眼有些「莽」氣,肚裡確具見識;否則,也不能占住名湖,開這家「飛虹軒」了。

  彭忠聽了夥計呈報,濃眉微皺,詫問道:「你們看准了,他真的只有十七、八歲?」

  夥計肯定地道:「最多十八、九,絕不超過二十。」

  彭忠又問:「他喝了多少酒?有沒有一點醉意呢?」

  夥計道:「酒倒喝了十多壺了,有沒有醉卻不知道,因為誰也沒敢多看他一眼。」

  彭忠略一沉吟,道:「看樣子,他有沒有錢?」

  夥計點頭道:「錦衣佩劍,劍鞘上嵌珠鑲玉,不像沒錢的後生。」

  花蟒彭忠陰沉一笑,道:「只要有錢就好辦。你們派只船,去『留香園』把小豔紅接了來,管叫他乖乖地點頭。」

  夥計道:「可今兒是中秋,留香園也少不了客人;萬一豔紅姑娘分不開身……」

  花蟒彭忠揮手道:「分不開身也得分!告訴劉師傅跟船去一趟,多給堂差銀子,務必把人接來。留香園誰要是不賣賬,儘管給我擺平了再說。」這句話,斬釘斷鐵!夥計不敢不遵,急急傳話去了。

  花蟒彭忠蹩眉良久,有些放心不下,自己又端整衣袍,親

  自登上三樓。隔簾子一張望,夥計的話絕無半分誇大——滿樓燈光如晝,就只這一間,孤零零一支殘燭,伴著那臉色蒼白的錦衣少年。守候在門簾外的待兒歌伎,怕不有六、七個,大家都哭喪著臉,望著「雅座」發呆。

  花蟒彭忠濃眉連皺,先咳嗽了一聲;這才輕掀珠簾,跨了進去。彭老闆不愧生意人,末語先笑,和氣萬分地輕聲招呼道:「這位公子——」語聲微頓,等了片刻。那錦衣少年,好似充耳末聞,連頭都沒有扭一下。

  花蟒彭忠把聲音提高了些,含笑又道:「這位公子——」這次有了反應;錦衣少年雖未回頭,卻揚起了手,向後一揮c那意思,當然是叫花蟒彭忠「不必囉嗦,出去!」

  彭忠耐著性子,不但沒有退出來,反又走近了一步,拱手道:「小可姓彭,就是本店的店東。敢問公子……」無奈話猶未盡,又被那錦衣少年揮手打斷,仍是那麼傲慢冷漠。

  彭忠咽了一口唾沫,正要三次開口;不料錦衣少年卻適時扭身,兩道寒光閃爍的眸子猛然逼視過來,冷冷吐現兩個字:「出去!」

  「是是是!」花蟒彭忠自忖閱人無數,可真沒見過像這樣冰寒似刀的目光,不由自主倒退了兩步。一面應略,一面陪笑道:「小可忝為店東,理當侍候客人……不過,公子既然不願意,小可這就告退了。」

  他躬身一禮,剛退到門邊;突然,那錦衣少年竟意外地喝道:「回來!」

  花蟒彭忠應聲止步,含笑道:「公子還有什麼吩咐?」

  那錦衣少年炯炯注視片刻,問道:「你就是店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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