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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傅小保急道:「船家,不用再招客人了,你即刻渡我過去,多少銀子,由我全付。」

  誰知那船家卻道:「公子,你不知道,別看這河面甚小,但水流卻急,船輕人少,擺渡困難,必得多載一二位,壓壓船艙,也讓小的們多掙幾文。」

  傅小保一心要追趕那醜怪公子,聞言急道:「實在我有緊急要事,必得立刻過江,船老大,你就多辛苦一些,過渡之後,要多少銀子,我自然如數付你便是。」

  那船家聽了這話,用目打量了傅小保一番,見他雖然腰懸鏽劍,手牽瘦馬,卻也衣履簇新,眉目俊秀,果然像是個有點銀子的公子爺,這才喝令另一個小孩助手,解纜啟碇。

  正當船兒才要離岸,陡然間,突聽得那旁響起悶雷也似一聲喝叫:「嗨!船家且慢,還有佛爺們也要渡河!」

  喝音未畢,兩朵紅雲般馳奔來一高一矮兩個身著袈裟,手提禪杖的中年和尚。

  這兩個和尚生得相貌極是粗曠,濃眉大眼,聲若洪鐘,各披一件大紅僧衣,手提碗口粗細的鑌鐵禪杖,急匆匆卷地而來。非但身手迅捷,而且步履沉穩,顯見得各有一身超凡脫俗的武功。無奈這青衣江江流確是湍急,待他們搶到岸邊,那渡船纜繩一松,早已漂離到丈許之外。船家向傅小保看了一眼,然後扯開嗓門,大聲對岸上叫道:「兩位大師父,且請略待些時,這只船已由這位公子包下丁,小的送他過去,即刻便返來接你們二位。」

  高大紅衣僧人聽了頓時大怒,厲聲道:「胡說,佛爺們身有急事,誰耐煩在此久等,你等快些回船泊岸,一併渡佛爺們過去,多拿銀子賞你,要是不識抬舉,可別怨佛爺們少時手辣。」

  雙方這一對答的瞬間,輕舟逐流,竟又飛快地已漂出兩丈以外。那船家見這兩位和尚出言不遜,心裡也感不悅,看看船岸相距已有三丈四五,何況水流激急,轉眼之間,離岸已逾四丈,心知和尚已無能為力,遂亦懶得理睬,自顧搖動槳櫓,向對岸馳去。

  那兩個紅衣和尚見船家竟敢不理不睬,登時勃然大怒,矮小的一個也怒目喝道:「該死的奴才,佛爺叫你回船泊岸,你是聽見了沒有?」

  如今船隻已近河心,岩上叫嚷,原本已不易聽見。但不料這矮和尚嗓音雖沒有高和尚的宏大,這麼遙遠,船上竟然聽得字字清晰,句句入耳。傅小保心中暗一驚,忖道:想不到這和尚會有如此精純的內家功力。心念一動,扭頭注視岸上,倒要看看和尚有什麼絕著施展。

  那兩名和尚喝罵一陣,見船家不聞不問,兀自馳向對岸,不由暴跳如雷,各自在岸邊尋了一段碎木樹幹,揚臂抖手,將樹幹擲向河中,緊跟著雙雙淩空拔起,向河心撲了過去。

  這時候,船隻離岸已有五丈開外,那兩名和尚躍到二丈六七,便已力盡下墜。然而,就在他們快要墜落河中之際,卻各伸左腳,用腳尖向那預先擲落水面的樹幹上輕輕一點。二次騰身,已到船隻上空,翻身縮腿,便向船家直撲了下來。

  傅小保遽見這兩個和尚竟然在光天化日下之下,施展「登萍渡水」絕技,暗地更是吃驚非小。心想若讓他們盛怒登上船面,不但船家要吃大虧,自己趕路也必然大受阻撓,何不趁他們身未落船,遙空給他一掌,且叫他們到河裡洗個澡再說。

  他本是心地純厚之人,論理不應生出這種歹毒之念,但一來他太過急於趕路,二來也嗔怪這兩個和尚出言粗魯,盛氣淩人。心想憑他們這一身精純內功,縱然跌落江心,也不過略受些小罪,要不了性命的。這也是傅小保少年心性,念頭才定,「霍」地雙掌疾翻,迎著下落的和尚,潛用了四成內力,猛的推出,口裡叫道:「大師父快請閃身,這船兒過小,怎當得二位如此光臨,船兒傾翻了,大家全沒命!」

  傅小保僅用四成內力,原只不過存心阻他們一阻,不讓兩個凶僧搶到船上。但他不知道石穴中四十九天,日日以「太阿散」為食,如今的內力,早巳遠較從前超過十倍。是以雙掌才出,頓見狂飆飛卷,勁風猛向上逆兜而上。空中那兩名和尚萬萬料不到船中少年會在這時候突起發難,等到狂飆迫體,不禁全都大吃一驚。高個子到得較早,吃傅小保掌風—震,登時悶哼一聲,「撲通」翻落入江中。矮的一個略後一步,慌忙登掌卸卻了傅小保一部分掌力,同時借力提氣,巧使一招「雲裡翻」,一個懸空筋斗,退落到船頭上。

  傅小保萬料不到自己掌力已經淳厚如此,隨意一掌,就將一個和尚擊傷墜人江中,倒不由大感意外。方才怔得一怔,矮和尚業已腳落船頭,忙歉意地向他笑笑,道:「大師父,在下不過想阻一阻二位,絕無傷人之心,咱們快些救起那一位大師父,看看他傷得如何了?

  說著,便喝叫船家,停船救人。

  那矮和尚立在船頭上,似乎尚在驚魂未定,盡用兩隻驚詫參半的目光,牢牢盯在傅小保身上去,對於他所說的話,恍若未聞。

  船頭上本有一個小孩充當行船助手,這時候見有人落水,後面船老大駐舟略停。他在船頭忙用鉤杆,搭上那扛中高大和尚袈裟,用力向船邊拉扯。無奈那和尚身沉體重,此時又已經昏迷過去,他一個小孩子家,如何拉得動,連忙叫道:「鉤住了,哪位請幫一幫忙,把這位大師父拉上來!」

  傅小保正要欺身上去,協同那小孩救人,不料船頭立著的矮和尚這時候突然大喝一聲,撣杖「呼」地一招,「橫掃乾坤」揮打過來。他這裡方才緩得一緩,矮和尚早巳順手帶住鉤杆,微一使力,將落水的高大和尚提上了船頭。那小孩歡呼一聲,尚未發話,卻被那矮和尚突地飛起右腿,「撲通」一聲響,將小孩踢落在江水裡。

  這一著變起倉促,連傅小保也大感意外,啞然無以為詞。矮和尚將那昏迷的高大和尚安頓在船頭,然後抬起面來,冷冷向傅小保道:「洒家等不過心急過渡,搶登渡舟,並無干犯檀樾之處,彼此無仇少怨,這位檀樾怎的出手如此毒辣?」

  傅小保訥訥無法答對,好一會,方才答道:「在下原無傷人之心,但大師父你……」

  那矮和尚陡然臉色一沉,打斷了他的話頭,道:「好一個原無傷人之心,已將洒家這位師弟內腑震傷,若檀樾存心傷人,豈不當場要了洒家師兄弟性命?檀樾既是高人,何不把師承門派,抖露給洒家景仰景仰?」

  傅小保正要回答,突聽得船尾大聲呼叫,原來船老大已用另一隻鉤杆將那落水的小孩拉住,正招呼請人去幫忙救人。傅小保急忙轉身,剛準備往船尾救人,倏忽間,突覺腦側勁風一掠而過,緊跟著船老大慘呼一聲,翻身也栽落江中,船隻立刻橫了過來,順著急流,飛也似向下游沖去。

  傅小保連忙扭回頭來,卻見那矮和尚一手提著禪杖,一手正掂著一枚「毒門釘」,面含冷笑,說道:「洒家也原無傷人之心,只怪他不聽呼喚,私行開船,方才生出這番事故,要他一命,想來也公平得很。」

  這幾句話,登時把傅小保氣得火往上沖,返身搏腕,「嗆啷」一聲響,拔出了「玄鐵銹劍」指著和尚喝道:「你們是何方凶僧,恃強逞暴,不聽人家解釋,動輒殺害無辜,少爺今天可放不過你們。」一面掄劍就要撲上前去。

  那矮和尚橫杖當胸,冷笑道:「洒家奉勸你暫時稍安勿躁,若要動手,洒家豈能等到現在?你且看看,此刻無人操舟,船隻已流向何處?再說你有馬匹,洒家也有受傷師弟,如要較量,也須等船兒泊岸,你我往岸上較量去。」

  傅小保回頭一看,果然小舟操舟無人,正在江心亂轉,左右距岸各有七八丈遠,縱算自己能夠飛渡,小黃馬也不一定能泅過急流,心中一寒,只得將前沖之勢,立時收住。

  矮和尚嘿嘿一陣冷笑,又道:「看來你我縱有天大仇恨,此刻也只好撇過一邊,同舟共濟,先將船弄到岸邊,那時再拼生死,你道如何?」

  博小保雖然不願,事已至此,想想也只有暫且忍耐,別無他法,便道:「生死二字,少爺還未在念中,但你既有負傷的人須得先作安排,我也不為己甚,就讓你操舟泊岸之後,再取你首級不遲。」

  那矮和尚仰天一陣大笑,笑罷說道:「你這麼好心,天必佑你,只怕少會洒家當真輸在你手中,也未可知,目下既是如此說,你且讓過一旁,由洒家往船尾操舟要緊。」

  傅小保只恨自己不會馳船,憋了一肚子氣,依著小黃馬,傾向右舷將左舷讓出,好使那矮和尚往船尾駕舟。

  這船身本有四尺寬窄,被小黃馬一站,只餘下三尺餘寬一條通道,傅小保更防和尚心機奸詐,橫劍護身,瞬也不敢稍瞬,以免和尚經過之際,突下殺手。

  誰知那矮和尚也跟他懷著一樣心思,冷眼看看如此狹窄一條通路,不覺就皺起眉頭來,忖道:我禪杖是重兵器,無法近身遞招,倘或這小子在我經過之際,刺我一劍,那時我卻無法抗拒,況且我如往船尾操舟,他藉機挾持了師弟,那時就後悔不及了。他沉吟了半晌,忽然笑道:「常言說: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小舟舟面狹窄,倘使你在洒家通過之際,突起歹意,這是不得不防,最好你收了長劍,背舟面水而立,洒家方好通過。」

  傅小保心地坦然,本無暗算他的意思,聞言果然收了劍,扭轉身體,不耐煩地道:「好吧,我此時權且依你,只等抵岸之後,那時……」

  他一句未完,萬不料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矮和尚見他居然聽得自己的話,收劍背舟而立,似此千載良機,哪肯輕易放過?不待將話說完,忽然晃肩上步,急掄禪杖,奮力一招「秦王趕山」橫掃而出,招出方才獰笑喝道:「那時怎的?那時你只怕早已見了閻羅了。」

  船身如此狹窄,那和尚杖沉力猛,又在處心積慮之下,傅小保怎能接架?眼看他一招失機,當時便將喪命在禪杖之下。

  倏忽間,只見得一聲馬嘶,接著「撲通」聲響,一個人已經跌落那滾滾江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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