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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他四周打量了一番,遙見西南方不太遠處,有一叢密密樹木,遠望分不清是桑是麻,是竹是松,只覺得那些樹木整整齊齊一片,不像是野生,倒像是特意栽的。他心中一動,折身便向那片密林而來。

  秦仲人小身輕,自幼得摩雲上人親傳武功,雖說年紀小,武功已經不弱,尤其是輕功提縱術,更是非風,他這麼急急向密林趕來,腳下井不緩慢,那知這看來只不過數裡之遙的距離,急奔了盞茶之久,卻尚未到達,他不由覺得奇怪,停住腳張望一會,明明就在前面,低頭伏腰趕了又是半盞茶之久,再看時,林子仿佛仍在十來裡外。

  這一來,他更是大奇,反把饑餓和疲憊全部暫時忘了,提一口氣,展開「陸地飛騰法」,風馳電奔的向那林子趕過去。

  足奔了頓飯之久,才逐漸靠近了密林,注目一看,敢情這密林透著十二分古怪,方方正正,齊齊整整,長著的全是高可十丈的大樹,這種樹非棕非櫚,卻一根根長得筆直參天,樹幹上連一處枝節也無,樹頂陡然平張,密密層層盡是碗大葉子,就如插了一地雨傘,非但整齊劃一,而且美觀希罕,恰如在地上蓋了數裡路一棟沒牆的大房子。

  秦仲在樹林外猶豫徘徊,一時間不敢貿然踏進林子內,心想:像這種古怪的林子,決不會是天生的,若是有人特意栽種,那麼,種這樹林有什麼用處呢?他越是心懷鬼胎,越覺得密林透著古怪,一陣山鳳過處,枝幹搖曳,樹影婆娑,越似幢幢鬼影,令人可怖,樹葉相撞,發出「沙沙」的聲響,越發使人毛髮悚立。

  他覺得這地方最好不要多留,返身剛要循原路回去,驀然間,忽由那密林中響起一片高吭尖銳的笑聲,「哈哈」之音,高徹雲霄,秦仲慌忙回顧,斂神蓄勢,以應突變。

  那笑聲足有良久,才又歸於寂靜,樹林還是樹林,曠野仍是曠野,也沒有發現有任何異狀。

  秦仲細揣那笑聲,分明是從人口裡發出來的,但任他放眼搜尋,四周又沒有一絲人影,莫非這林子裡還藏著有人嗎?他壯了壯膽,放聲向密林裡叫道:「是誰在裡面?」

  喊聲甫落,樹林裡突然響起一片回音,東西南北,全是一片價:「是誰在裡面?是誰在裡面?」就像有千百個人應聲喊叫,此起彼落,紛紛不絕,秦仲大驚,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四五步。

  但這一片回音,瞬息之後,也漸歸平靜,林子裡又恢復了原有陰森模樣,秦仲忖道:樹林雖密,又不是山壁空穀,怎會回音激蕩?這林子太覺古怪,如今我身有要事,還是早離為妙。想罷,斂神步步後退,待退到十步左右,陡地翻身,欲待離去……」

  哪知就在他轉身之際,陡見身後直挺挺立著一個魁梧的怪人,那怪人年紀總在七旬以上,一頭白髮,亂蓬蓬隨風飛舞,面上瘦削無肉,身披一件慘白色的麻衫,兩隻眼睛深陷在眶骨內,但卻全顯出白色,看不出黑眼眸子。

  秦仲毫未想到會有人欺近身後,這一倏然回顧,見了這等可怖一副形象,嚇得驚呼一聲,意動時不由自主,「呼」地一掌,對準那怪人胸前劈出,自己卻仰身向後倒射而出。

  他這一掌,意在防身,並未存心傷人,掌發身退,勁道並沒有多大,但那怪人不閃不避,「砰」地一聲響,劈了一個正著,怪人身形如舊,連晃也沒有晃一下,而秦仲反覺有一股回震之力,隨著自己掌勢反擊過來,一時竟拿樁不穩,「登登登」

  向後倒退十來步,終於仰面一交,跌倒地上。

  秦仲大感駭然,弄不清這怪人是人是鬼,身體倒在地上,忍住臂上疼痛,翻身一個骨碌,又從地面躍起,失聲叫道:「你是誰?」

  那怪人裂開大嘴,格格笑道:「小朋友,難道你沒有跟過老師,念過聖人遺訓?見了長者,怎麼一聲不響,動手就打呢?」

  秦仲聽他開口說了話,把一顆忐忑之心鎮靜了下來,心想:原來你是個人?只要不是鬼怪,我也不會懼你。便問道:「你是什麼人?方才在林子裡哈哈笑的,可是你麼?」

  怪人笑道:「不惜,我每天早上、午間和傍晚,要在這林子裡大笑三次,十年來,天天如此,也不知笑過多少遍啦,難道我笑笑還不應該嗎?你是哪裡來的,趁早給我說說,否則,擅闖我這鐵樹林的,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事,你識不識字?那旁邊第一株鐵樹上懸有告示,你自己可以去看看。」

  秦仲聞言回頭,果見不遠處一株樹上,現出淡白色兩行字跡,似乎是用什麼堅硬物品刻在樹幹上的,寫著:「擅闖鐵樹林,留眼不留命。」剛才來時,一心注意林中情景,倒沒有注意到這兩行字跡,但他還有些不解,便問:「你這兩句字不通,命不留了,還留眼幹什麼?」

  怪人格格大聲笑道:「你自已才不通,我這字的意思,是說,要命就得挖去雙眼,否則,就得把命留下,只為前後句必須押韻,所以才寫『留眼不留命』,要是改作『留命不留眼』,韻腳不對,豈不是更不通了,你這孩子沒有念過書,連做詩都沒學過,可憐可憐。」

  秦仲見這怪人從現身開始,兩隻眼睛一直平視,動也沒有動過一下,分明是個瞎子,又見他留下這種血腥字跡,卻開口閉口做詩押韻,似乎又是個瘋子,心中忖思半晌,估他不透,心想:我何不試他一試。於是,道:「原來你還有這種不講理的禁示,但這林子又不是你的,為什麼不許別人進出?我站在樹林外,還根本就沒有進過你的林子,你怎能說我擅闖呢?」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暗中提氣,話一說完,猛的一個飄身,向後滑退三尺左右,剛巧跨到林邊,腳尖向林子裡一伸一點,借著這一點之勢,飄身仍舊回到原處。

  這幾個動作,一氣呵成,也不過霎眼間的事,同時,他退後飄前之際,兩眼一直看著那怪人的雙目,見他茫然而立,好似視而不見,心想:你當真是個瞎子了。

  哪知道那怪人一動不動.直到他仍舊落身原處,突然哈哈大笑,道:「小傢伙,你當我看不見麼?弄這花招,你是自尋死路,我讓你看看。」

  說著,陡見他眼中那一片白色東西向上一收,刹時從目中射出兩道凜冽無比的精光,直投秦仲身上,目中黑白眼球,一樣不缺,而且,似比普通人自力還要深湛,還要清澈得多。

  秦仲大吃一驚,天下何曾說過眼睛還能有雙層的,除了眼球,尚有簾幕?同時,還可以收放自如,這不成了奇譚了嗎?

  心忖這怪人必是武林異人,今天一個不好,只怕要糟,想到這裡,不禁拿兩隻眼睛東張西望,暗中尋思脫身之計。

  怪人又裂嘴笑道:「小東西,不用再做走的打算啦,我們這兒,十年來可還沒有一個人來了又走了的,要走可以,請把雙眼留下。」

  秦仲訝道:「你們?你不是一個人?還有誰呢?」

  怪人笑道:「也好,叫你臨死之前,知道個究竟。」

  隨即見他撅起嘴唇,尖銳的一聲胡哨,扯開嗓子叫道:「老婆子,出來會會,送眼珠子的來啦!」

  秦仲見他喊叫時面對東方,忙也扭頭向東張望,想看這老婆子又是怎麼樣一個人?誰知正在他極目向東,實聽西方傳來一陣格格猶如山魈叫似的笑聲,急忙回頭,右側已多了一個滿頭白髮的蒼老婆婆,這老婆婆身上也是一般慘白麻衣,身材僅比那怪老頭略矮,手裡擎著一柄鬥大蒲扇,而眼中卻明明嵌著一對清亮的眸子,只不過,眸子全是平直前視,並沒見它轉動開合。

  白髮婆婆輕輕搖著蒲扇,直著眼說:「蠢東西,又叫我做什麼?九十九個都治不好,難不成這一百個就真能見效?我說呀!你趕早收了你那華陀招牌吧!別再現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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