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庸 > 俠義行 | 上頁 下頁


  老婦人雙腿俱斷,創處繃著厚厚的布帶,潔白的床單上沾滿血跡,春花和秋月正忙碌的清理地上血污,海雲則在屋角水盆邊洗著手。

  那少女最先看見海一帆,急忙站起身來,端著小半碗蓮子羹,畏縮的低下頭,不知該如何是好。

  海雲來不及擦乾手,匆匆在衣服上抹了把,迎著父親叫道:「爹,你老人家回來了?」

  海一帆沉聲道:「她們是誰?」

  海雲含笑道:「爹怎麼忘了?她們就是昨天尋了一整天的兩位客人呀!你老人家再也猜不到,原來她們就躲在這張臥床下面。」

  接著,又對那長髮少女說道:「表妹快來見過,這就是我爹。」

  那少女怯生生地福了一福,低叫道:「姑爹。」

  床上的白髮老婦人忽然顫聲喝道:「蘋姑娘,要行大禮。」

  少女慌忙放下碗匙,盈盈拜了下去,道:「蘋兒拜見姑爹。」

  海一帆側身倒退了一步,詫異地問道:「雲兒,這是怎麼回事?」那老婦人沒等海雲開口,便搶著道:「姑爺不認識咱們了?這位蘋姑娘,就是大少爺的獨生女兒蘋兒,老身便是周嫂。」

  「周嫂」海一帆的臉色突然變了,用手指著床上的斷腿老婦,呐呐道:「你……你就是韓家堡的周大娘?」

  周大娘那皺得宛如蛛網般的臉上,擠出一抹淒涼的笑容,嘆息道:「都快二十四年了,難為姑爺還記得我這孤寡老婆子,不枉我千辛萬苦,千里迢迢尋到這兒來。」

  海一帆又是喜,又是驚,探手扶起跪在地上的韓蘋兒,激動地道:「真想不到會是你們,我遷居此島已經十年,早就與外界斷絕了一切交往,你們怎麼打聽到我這地方的?」

  周大娘苦笑道:「說來話長,若非好心的玉姑娘當年暗通一線訊息,老婆子可真要流落天涯,無處投奔了。」

  海一帆驚訝道:「莫非韓家堡出了什麼事故?」

  「唉!一言難盡。」周大娘伸出枯槁的手,顫聲道:「蘋姑娘,把咱們包裹裡那只小香袋兒取出來。」

  蘋地俯身從床頭地上拖出一個小包裹,解開繩扣,找出一隻陳舊的香囊,雙手遞了過去。

  周大娘接過香囊。眼淚忽然簌簌而落,哽咽道:「姑爺,你聽我說!千不念、萬不念;只求你念在玉姑娘這只香袋的情份,可憐我老婆于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孤舟渡海,腿斷身殘,好不容易見到了你,這千斤重擔,你要俯允承擔…」說到這裡,早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海一帆暗暗皺了皺眉,擺手道:「大娘先別激動,你且說下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周大娘再聲道:「姑爺先俯允了,老身才敢說」

  海一帆道:「我還不知道緣由,你要我答應什麼?」

  周大娘巍顫顫指著蘋兒道:「就是韓家堡的滿門貴賤三代血仇。」

  「嘎」

  這句話,不但使海一帆父子齊吃一驚,連春花和秋月兩個丫環,也聽得心頭大震,驚然失聲。

  海一帆目射精光,神色連變,過了好一會才凝聲問道:「大娘,你說得祥盡些,血仇因何而起?」

  周大娘謂歎道:「提起這件事,當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怪只怪咱們大少爺不該帶回去兩個朋友!」

  海一帆詫道:「兩個朋友怎麼樣?」

  周大娘道:「那兩人一男一女,年紀都不過三十來歲,聽口音是關內來的南方人,不知怎的和咱們大少爺結識了,被邀到韓家堡作客……姑爺,你還記得咱們家的大少爺?他就是蘋姑娘的父親。」

  海一帆微微頷首,道;「怎麼不記得。堂堂關外三俊之首,藍衫神劍韓少君,誰人不知?那個不曉?」

  海雲不覺詫異地望望父親,皆因父親口頭雖在褒揚,語氣卻十分冷淡,分明包含著譏諷的意味。

  那周大娘也感慨地道:「大少爺仗著父母余蔭.少年得志,的確是跋扈了些,但他心地倒並不壞……」

  海一帆截口道:「大娘,咱們別提這些閒話.你把事情經過說下去吧!那一男一女到堡中作客又怎麼樣了?」

  周大娘點頭道:「那男女兩個在堡裡前後住了五天,每日除了盛宴款待,便是緊閉房門,不知跟大少爺躲在裡面商議什麼大事。

  起初只有他們三個人,到後來,連老堡主也親自參加了,每次密談,都直到深夜才散,事後看堡主和大少爺的神情,好像都十分興奮……」

  海雲突然岔口道:「周奶奶,我能請問幾句話嗎?」

  周大娘道:「哥兒有話儘管問」

  海雲道:「那兩位客人,可曾說過叫什麼姓名?」

  周大娘想了想,道:「只知道他們姓秦,大少爺吩咐下人們稱他秦公子和秦姑娘,名字卻不知道。」

  海雲又道:「他們去到堡附,是白天還是夜晚?是步行還是騎馬?有沒有攜帶著特別的包囊行李?」

  周大娘回憶著道:「是深夜時分,騎著馬的,只有簡單的隨身行李…啊!對了,那女的背上背著一副豹皮制的革囊,時刻不肯離身,好像很珍貴的樣子。」

  海雲微微一笑,道:「好了,現在請繼續說以後的情形吧!」

  於是.周大娘又接著道:「……那兩個性秦的客人在堡中住到第五天,老堡主忽然吩咐準備馬匹衣物,說要離家遠遊,並已嚴禁洩漏離家的消息,對外只推稱患病,閉堡謝客,誰知人還沒動身,當天夜晚就出了事。」

  說到這裡,語聲一夜,淚水又湧了出來,抽搐良久,才繼續說道:「那天也是合當蘋姑娘不在劫數內.老身一個遠房侄兒新討媳婦,求著我去觀禮,蘋姑娘纏著非跟去看新娘子不可,爭她不過,只好帶她一同去了。咱們是申牌左右離堡,原來說定子夜前返堡替老堡主和大少爺送行的,那料戌刻還不到,突然聽說韓家堡失火,喜宴還沒終席,便急急趕了回去,一路上,望見堡中火光燒紅了半邊天,嚇得咱們老小倆直冒冷汗,到家一看,唉!那真是屍橫遍地,慘不忍睹!」

  蘋兒忽然痛哭失聲,用力插著頭,叫道:「好婆!別說了!別說了!」

  周大娘喘息道:「不!姑娘,我得說下去,事關你滿門血仇,怎麼能不說呢?」

  蘋兒哭道:「我怕!我一聽你老人家說這件事,就會想麼娘慘死的樣子。」

  周大娘歎了一口氣,喃喃道:「是的,那的確是太慘了,但沒有什麼好怕的,有一天,你若能尋到仇人、也要讓他嘗嘗淩遲碎割的滋味。」

  海家父子倆全都默然無語,因為他們深深瞭解,如此血海的仇恨,決不是區區幾句寬慰的話所能消解的。

  好半晌,蘋兒才漸漸收斂了哭聲,海雲轉身從洗澡架上取了一條濕面巾,默默遞到她手中。

  周大娘嘴唇蠕動,用一種低沉而顫抖的聲音說道:「那批賊子手段好毒,韓家堡裡外兩三百戶,沒留一個活口,婦孺嬰兒,無一倖免,大火燒了整整兩天兩夜才滅,等到火熄,堡裡只剩下遍地死屍和斷垣焦木,但是,他們卻故意留下正樓房屋沒有縱火,好像存心叫人認識他們的殘忍手段。」

  海雲聽得心中一動,但他沒有岔口,只靜靜的傾聽下去。

  周大娘繼續又道:「正樓房屋四周有花園和空地,未遭火勢漫延,但前後五進院落,莫不被血水染遍,老堡主和大少爺死在前廳石階旁邊.管事何老夫子被殺在園門口,老夫人和大少奶奶最慘,竟被淩遲碎割,殘殺在後樓上,其餘丫環僕婦,更是殘肢斷體,觸目皆是,就連蘋姑娘的唯一弟弟盛官兒,才八歲不到的小孩子,也被活劈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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