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2 | 上頁 下頁
一二


  劉裕追在任青媞背後,穿過穎水西岸的一片疏林,全速掠往穎水。

  天色開始發白,孫恩的威脅尚未解除,若任青媞的逃生之法只是泅往對岸,他們的前途仍未可樂觀,因為兩人的內氣已接近油盡燈枯的絕境。

  任青媞穿過草叢,穎水橫互前方,這位剛喪夫的蛇蠍美人投往岸旁草叢茂盛處,消沒不見。

  劉裕沒有另一個選擇,他已聽到孫恩的破風聲在十多丈外由遠而近,顯示對方正奮盡餘力,加速趕至。

  剎那間他破開草叢,一艘長約兩丈許的小風帆安寧地泊在岸旁,任青媞早斬斷把船固定的系索,還舉起船槳,狠狠撐在岸旁一塊石去。

  風帆往河心滑開去。

  任青媞尖叫道:「快上船!」

  不用她吩咐,喜出望外的劉裕騰身而起,投往艙板。

  任青媞撲往船尾,一槳打進水裡,濺起漫天水花,風帆立得動力,順水滑行,望南而下。

  「咕咚」一聲,任青媞捧槳跌坐,不住嬌喘,連說話的氣力也失去了。

  劉裕卻忙著拉起桅帆,沒空看她。

  孫恩令人心寒膽顫的高頎體形出現岸旁,風帆早順水滑出二十多丈,迅速把雙方的距離拉遠。

  「蓬」!

  風帆滿張,去勢加速。

  劉裕頹然倒地。

  孫恩的說話遠遠傳來道:「今天算你們命不該絕,他朝有緣,希望兩位仍是福大命大吧!」

  ***

  紀千千甩蹬下馬,由龐義為她牽往馬廄,後者更向燕飛暗打眼色,著他好自為之,似乎並不看好燕飛。

  燕飛把馬交給龐義後,隨紀千千來到桌旁,方發覺紀千千以手勢阻止那人發言,心中湧起荒謬的感覺。

  那人的表現亦是恰到好處,絲毫不露對紀千千的猜疑或對燕飛的妒忌,雙目射出自責的沉鬱神情,卻又是從容自若,皺皺眉頭卻仍是哪好看。

  若他真的是徐道覆,便確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小詩怔忡不安地看著她小姐,顯然清楚紀千千的為難處,因她最清楚紀千千過去與此人的關係。

  紀千千坐入由燕飛給她拉開的椅子,凝望舊情人,美目深注,神態平靜至使人感到異樣。

  營地的北騎聯戰士全體撤走,東大街回復平靜,夜窩族並不屬於白天的世界,鄭雄等人仍沉睡未醒,對邊荒集任何一天來說,這樣的開始,也是異乎尋常。

  燕飛在紀千千旁輕鬆坐下,把蝶戀花擱到檯面上,與那人四目交投,此君現出無奈的表情,表示因紀千千有令,不敢說話,自有一股風流瀟灑的味兒。

  燕飛暗歎一口氣,他至少有八成把握此人是「妖侯」徐道覆,天下間真正稱得上是高手的並不多,而眼前此君肯定是其中之一,像赫連勃勃或屠奉三般令他沒法一眼看透,這樣的高手,不會隨隨便便可鑽一個出來的。

  他究竟希望他是徐道覆,還是希望他不是徐道覆呢?

  若紀千千肯和他重修舊好,他燕飛是否可從隨時遇溺的情海脫苦得樂,又或是立遭沒頂之禍。

  失去紀千千,對他的打擊會否比在長安的失戀對他打擊得更嚴重呢?

  燕飛忽然驚覺,他以後的幸福快樂,全系於眼前事情的演變。

  紀千千的聲音響起,似遠在天邊,又若近在耳旁,輕柔地問道:「你是否徐道覆,只須答是或否。」

  燕飛、小詩和那人同時錯愕,燕飛和小詩是為紀千千的直接了當、乾脆俐落而意外,而那人卻沒想過紀千千有此一問,更可能是想不到給紀千千當面揭破真正的身分。

  那人頹然挨往椅背,露出一絲苦澀至能令任何人生出憐意,致生出可以原諒他的情緒的無奈笑容,攤手道:「我瞞千千是有苦衷的,我頂上的頭顱是建康朝廷最想要的東西之一。事實上我已違背了不准分神於男女私情的師命,可是卻情不自禁。我徐道覆今天來此不是求千千回到我身邊來,只是希望能對千千有個交代。若讓所有事情重演一趟,我仍會隱藏身分,因為我害怕千千會受建康高門對我們的歧見的影響,拒我於千里之外,那我的生命便因欠缺了這段美麗的回憶而永遠抱憾。我今天的話到此為止,說出來我立即舒服了很多。」

  倏地站起身來,目光投往燕飛,欣然道:「這位當是燕兄,很感激你照顧千千,更不希望我們會成為敵人,不過若朝現時形勢的發展,似乎命運並不能盡如人願。」

  稍頓又歎道:「走吧!帶千千走吧!再遲便連離開的機會也會失去。」

  說罷不待紀千千說話,灑然離開,高歌唱道:「佳人不在茲,取此欲誰與?巢居知風寒,穴處認陰雨;不曾遠別離,安知慕儔侶?」

  歌聲荒寒悲壯,充滿一種流浪天涯和醉酒高歌的淒涼味道,確是非常感人。

  小詩雙目立即紅起來。

  燕飛則是頭皮發麻,開始明白紀千千為何會因他而神魂顛倒,此人不但文武全才,且對女性有異乎常人的靈銳直覺,一眼看出紀千千會因他是徐道覆而立下逐客令,以前的一切都變得不能挽回,竟先發制人,表演一番,又灑然離去,令紀千千更忘不了他。

  紀千千朝他瞧過來,神情木然,顯然是對徐道覆「愛的攻勢」招架不來。

  燕飛心中苦笑。

  在邊荒集的對手一個比一個強,一樁比一樁事更難處理,這種日子究竟是樂趣還是苦差呢?他真的弄不清楚。

  迎上紀千千的目光。

  紀千千的美眸神采漸現,唇角逸出一絲笑意,接著漣漪般擴散,化為「噗哧」嬌笑,帶點羞赧地喜孜孜道:「你現在該明白我因何愛上他哩!不過一切已成為過去,因為我真正的情郎已出現了,再沒有興趣去聽美麗的謊言。」

  又把目光投向已升離穎水的清晨柔陽,淡淡道:「他好像忘記了解釋刺殺乾爹卻誤中你們的事,哪是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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