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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第四章 陰差陽錯

  小詩低聲道:「小姐是否又在擔心燕公子呢?」

  紀千千目光投往鎮荒崗,淺歎一口氣,欲語還休。旋又對小詩道:「坦白告訴我,是否到此刻你仍不理解我的決定呢?」

  小詩垂首道:「詩詩怎敢哩!」

  紀千千柔聲道:「我從沒有把你看作是下人,有甚麼不敢的。乾爹曾說過:成功的統帥,必須同時是一個有情和無情的人。平時必須對手下將士有情,使兵將甘於用命。可是在戰場上,則必須絕對無情,一切以最後勝利為目標。每個人只是一隻棋子,每只棋子都有其作用和特性,依此針對敵人的形勢作出最佳的佈局,不可以感情用事。所以戰爭的本質正是殘酷和無情,不單指對敵人,亦包括己方的將士。」

  小詩花容轉白,低聲道:「小姐你做得到嗎?」

  紀千千淒然道:「我做得到嗎?剛才卓館主便怪我沒有貫徹兵不厭詐的金科玉律。」

  小詩道:「小姐為何又肯讓燕公子去冒此大險呢?」

  紀千千輕輕答道:「若每個人都是一隻棋子,燕飛便是我手上最厲害的一隻棋子,否則此戰必敗無疑,天下間沒有一支部隊,能同時應付慕容垂和孫恩的夾擊,即使玄帥也不行。」

  小詩以蚊蚋般的聲音問道:「小姐可以把燕公子當作一隻棋子嗎?」

  紀千千探手撫著她肩頭,秀眸一眨一眨地看著她道:「當然辦不到。所以我起了一課乾爹親傳的大六壬。掌中起課,課名回環,三傳辰子申,是一倒轉的水局,主變化波蕩,可以覆淹萬物。」

  小詩色變道:「那怎辦好呢?豈非敵人可借穎水淹沒我們?」

  紀千千柔聲道:「不是這般看嘛!我是以自身起課,水代表著我,此卦吉兆在第三傳,申為水的生地,回環正是死而復生之意。所以不論發生任何事,不論聽到甚麼消息。只要未經證實,絕不可輕易相信。我和你都要堅強地活下去,撐到最後生機回環重現一刻,苦盡甘來。你要答應我哩!」

  小詩再弄不清楚紀千千與她說的究竟是事實,還是鼓勵她堅強活下去的誆語,熱淚泉湧,含淚點頭。

  ***

  劉裕從沉沉的打坐裡醒轉過來,一時間生出不知身在何處的古怪感覺。

  好半晌方發覺正坐在疾行的馬車廂內,接著想起王淡真。

  心中一痛。

  自己是否做了最蠢的事?天下間還有甚麼比她更重要?他可能是整個南方唯一曉得南朝已完蛋了的人。沒有了邊荒集,沒有了謝安謝玄,而孫恩則因得到邊荒集而立即坐大,弄至南方四分五裂。最後的得益者絕不會是任何一個南人,而是與孫恩瓜分邊荒集的慕容垂,他將會以旋風掃落葉的方式,先統一北方,再通過邊荒集侵略南方。

  此時南方正陷進內鬥不休的泥淖中,根本無力抗拒慕容垂,遂被他逐一擊破。中土終逃不了落入胡人之手的宿命。

  這一切將會在未來數年內發生。而自己則沒有花十年八載時間,休想有機會攀上北府兵統帥的寶座。既然如此,除了等死外又可以幹些甚麼呢?現在最明智之舉,就是立即當逃兵,帶著心愛的人兒逃到天之涯海之角,忘記以前所有的事,不聽任何人間的消息,過著簡單而快樂的生活,直至天之終、地之極。

  與眼前的情況相比,那便像一個永遠不可能真實擁有的美夢,但事實上這肯定是個錯覺,只要他願意,夢想立即可以成真。

  自己現在應否立即去找王淡真說心事呢?若到廣陵後他將永遠失去這唯一的機會。

  幸福就在你眼前,只待你去摘取。

  劉裕心中像燃著了一堆柴火,正要付諸行動,馬車忽然明顯放緩。

  劉裕暗吃一驚,難道又遇上棘手的事?

  ***

  慕容垂在將士親隨簇擁中,沿穎水策馬飛馳,登上西岸一處高地,前方高空處隱見一點紅光。

  慕容垂勒馬停下。

  宗政良趕到他身旁,道:「那就是邊荒集。嘿!真奇怪。竟不見任何燈火,卻懸起紅色燈籠。」

  高弼來到慕容垂另一邊,極目注視,道:「還有另外數盞燈,都不及那紅燈大而亮。」

  慕容垂從容道:「此燈離地近二十丈,位於邊荒集核心處,若我沒有猜錯,古鐘樓已變成邊荒集的指揮台。此著非常高明,邊荒集再非無險可守。」

  高弼道:「我們何不陳兵邊荒集北面所有高地,設立照明火把,既可建立據點,又可以造成對邊人的強大威脅,同時又可向南方友軍交待。」

  慕容垂欣然道:「好主意,此事由高卿全權負責。」

  高弼領命去了。

  此時鐵士心使人來報,穎水主水道已在絕對的控制下,兩條小支流則由破浪船佈陣封鎖。而鐵士心開始在邊荒集上游三裡許處堵截儲集河水。

  宗政良興奮的道:「邊人肯定想不到我們有此一著。」

  慕容垂唇角飄出一絲笑意,搖頭道:「勿要低估敵人,剛才那兩艘雙頭船力圖闖往上游,正是因為清楚被我們佔據上游的威脅力。大江幫一向在江流打滾,熟悉各式水戰,當然想到以水灌邊荒的戰術。往邊荒集偵察的兩艘破浪船回程時沒有遇上敵人,顯示敵人仍藏在支流的隱秘處,伺機出擊,也反映他們看破我們的計畫。」

  宗政良道:「看破又如何?水火之力均非人力所能抗拒,荒人只有眼睜睜瞧著洪水淹至的分兒。」

  慕容垂道:「邊荒集地勢由西而東往穎水傾斜,如邊人於夜窩子西面設置防水牆,可令河水難以波及防線內的地方。」

  宗政良愕然道:「那我們豈非徒耗人力?」

  慕容垂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我們耗費了甚麼人力呢?攻打邊荒集,以我們的兵力已是足夠有餘,若讓士心和手下參戰,配合上會有很多問題。與其讓他們投閒置散,不如讓他們負起堵水之責。任何城池的攻防戰均是消耗戰,看看誰先筋疲力盡。只要洪水能為我清洗邊荒集西岸所有防禦,我們到達東岸的一萬步兵便可以迅速渡河,配合騎兵從西北多處衝擊,邊荒集如何抵擋?此戰我們是勝券在握,問題在我們怎樣把傷亡減至最低,又不讓敵人有半個漏網而已!」

  宗政良恭敬道:「政良受教。」

  慕容垂道:「你人雖聰明絕頂,卻因奉我之命多年來獨來獨往,對領兵打仗缺乏經驗。我今次特別召你來此,正是要給你歷練的機會。且你身為漢人,又熟悉南北風土人情,征服邊荒集後,便交由你全權處理,我會在各方面予你支持。」

  宗政良大喜謝恩。

  慕容垂續道:「你現在持我信物,到邊荒集南面找孫恩,告訴他我們進攻的計畫,不用隱瞞任何事。只要能把邊荒集重重包圍封鎖,當我軍成功渡河之時,將是全面進攻的時刻。我要從四方八面攻入邊荒集去,一旦能佔據鐘樓,邊荒集便會土崩瓦解,沒有人可以改變荒人的命運。」

  宗政良跪地領過信物,策騎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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