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2 | 上頁 下頁 |
| 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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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千千道:「我想說的是,事情並非如我們想像般的悲觀。我們邊荒集的主力部隊已成功突圍逃走,並隱于邊荒某處重新整合兵員,令慕容垂和孫恩大感威脅。沒有一年半載,邊荒集的築城肯定沒法完成,而慕容垂和孫恩更沒法于邊荒集長期屯駐大軍,所以故意帶我們回國,引邊荒的兄弟在我們渡泗水前來救我們。過了泗水,他們將沒有機會。」 小詩又驚又喜道:「真的會有人來救我們嗎?」 紀千千道:「這個是當然的。屠奉三、慕容戰、拓跋儀等豈是這般容易收拾,他們均是英雄之輩,定不容慕容垂帶著我們渡泗回國。」 小詩擔心道:「可是小姐又說這是個陷阱。」 紀千千低聲道:「他來了!」 小詩靠回椅背去。 在十多名親兵簇擁下,狀如天神般威武的慕容垂策騎來到車旁,放緩馬速,與馬車並排前進。 紀千千此時心情大為好轉,朝對方瞧去,這個只三槍便挑飛自己佩劍的高手,確有其能顛倒天下的懾人神采和魅力。 自從被生擒後,他一直是那麼溫文有禮,每一件事都先徵求自己的意向,並解釋不得不如此做的理由,令她直到此刻仍難對他生出惡感。 慕容垂微笑打招呼道:「小姐路途辛苦嗎?」 紀千千瞥他一眼,淺歎道:「我想一個人獨自清靜一下。」 慕容垂不以為意淡淡地道:「若小姐答應我不會傷害自己又或逃走,我可以解開小姐的禁制。」 紀千千不悅道:「你故意安排小詩和我一道走,我能逃到哪裡去呢?」 慕容垂有耐性地柔聲道:「情非得已,請小姐見諒。小姐可以說一句話嗎?」 紀千千把窗簾拉下,隔斷他的視線。 慕容垂哈哈一笑,與手下催騎去了。 *** 孫無終等把劉裕送到刺史府正門外,刺史府大門車馬往來不絕,愁雲籠罩,尤其高懸門上的藍色燈籠,令人看得心如鉛墜。 劉裕想起剛才大碗酒大塊肉,生出偷物作賊的罪疚感,待要繞往後門入府,卻給送客出門的宋悲風喚著,只好硬著頭皮迎上去。 宋悲風微笑道:「你的臉色依然不太好看,不宜喝酒。」 劉裕知他嗅到自己的酒氣,心忖以現在心情之差,沒醉個不省人事,是非常有節制力了。孫無終的心情怕也好不了自己多少,喝酒誠然是唯一消愁的方法,但也是最不聰明的辦法。 劉裕心虛,唯唯諾諾的應著,想含混過去。 宋悲風抓著他手臂領他進入泊滿車馬的前院,繞過作致祭場的主堂,沿廊道走進府內,低聲道:「司馬曜已下旨,欽准安公大斂後,遺體運返建康小東山安葬,由此可看出司馬曜仍一意在安撫我們,怕我們造反。」 劉裕心不在焉的問道:「玄帥找過我嗎?」 宋悲風搖頭道:「玄帥忙著招呼客人,恐怕諸事停當後方會找你,屆時他會告訴你人事上的新安排。」 劉裕知謝玄沒有找他,心中很不舒服,聞言錯愕道:「甚麼新的安排?」 宋悲風雙目射出同情的神色,輕輕道:「我先告訴你,是讓你心裡有個準備,大少爺要把你調往劉牢之旗下,作他的參軍。這是平調,副將的職級沒有改變。」 劉裕腦內轟然一震,曉得失寵成為鐵一般的事實,謝玄再不要他隨侍在旁,他劉裕只是北府兵其中一名低級將領,差點是打回原形。 宋悲風道:「這邊走!」 劉裕行屍走肉、失魂落魄的隨他左轉入中院,迎面一群人走過來,他卻是視如不見,聽而不聞。 宋悲風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孫小姐!淡真小姐!」 淡真之名入耳,劉裕如遭雷殛,抬頭望去。 一對明媚熾熱,其中又暗含幽怨的美眸迎上他的目光,似在投訴他的無情,又似譏嘲他膽子不夠大。 劉裕忘記了施禮,呆頭鳥般看著以謝鐘秀和王淡真為首的七、八名仕女擦身而過,鼻裡仍留著她們芳香的氣息。 宋悲風冷眼旁觀,忽然又扯著他衣袖繼續行程,問道:「小裕你似乎和淡真小姐非是一般交情,對嗎?聽說是淡真小姐在路旁把你救回廣陵呢!」 劉裕豈還有答他的心情,見王淡真似乎仍對他餘情未了,比對起自己事業的低沉沒落,分外有感慨。 含糊地點了點頭,只盼立即躲回房內去,痛哭一場,甚麼都好,只是沒面目在大庭廣眾丟人現眼。 做人還有甚麼意思呢?回到該快要遷離的居所,宋悲風道:「小裕坐下,我想和你說幾句話。」 劉裕無奈坐下,心忖說甚麼都沒有用,他比任何人更明白謝玄,一旦下決定,絕不會因任何人而改變,謝安是唯一的例外,但他已沒法左右謝玄。 宋悲風在隔幾的椅子緩緩坐下,道:「小裕不用把我視作謝家的人。」 劉裕愕然道:「此話何解?」 宋悲風淡淡道:「我在為安公辦事前,曾和安公有個協議,當他百年歸老後,我將回復自由身,協定于明天生效,府內上下人等均清楚此事。」 劉裕聽得百感交集,他自己便沒有這種運道,一是繼續作軍人,一是作被永遠通緝的逃兵,沒有第三個選擇。 宋悲風微笑道:「所以你可以當我像小飛般的朋友,說話不用有任何顧忌,我更不會向大少爺洩露你不願他知道的事。」 劉裕生出異常的感覺,訝道:「大叔似乎特別關照我。」 宋悲風欣然道:「你猜到原因嗎?」 劉裕道:「是否因為我是燕飛的朋友?」 宋悲風道:「這或許是原因之一,卻非主因。」 劉裕攤手道:「我真的不明白。」 宋悲風雙目射出緬懷的神色,平靜的道:「安公在過世前,曾在我面前提起你。」 劉裕一呆道:「安公對我有甚麼看法?」 宋悲風目光閃閃地朝他打量,沉聲道:「他說你是天生統帥的材料,很有領袖的魅力,更可能是南方未來唯一的希望。」 劉裕苦笑道:「安公太抬舉我了。」 宋悲風搖頭道:「安公從不會抬舉任何人,只是以事論事,他看人從沒有出錯。」 劉裕頹然無語。 這番話若是在到邊荒集前聽到,他會非常自豪,現在卻非常刺耳。 宋悲風道:「你現在或者聽不入耳,不過沒有關係,終有一天你會明白。順帶提醒你一件事,王恭為應付司馬道子迫婚,會於短期內把淡真小姐許給殷仲堪之子殷士維,好斷絕司馬元顯的癡心妄想。希望你明白我告訴你此事的用心。」 劉裕整個人像給五雷轟頂,轟得手足冰冷,虛虛蕩蕩。 難怪王淡真如此勇敢向自己表白情意,因為她根本不願嫁與殷士維。 殷仲堪乃南晉重臣,出任荊州刺史,與桓家關係良好,甚至可算是桓玄一方的人,他自然有資格不懼怕司馬道子。 宋悲風長身而起,歎道:「人一出生,便不公平,我們可以做的,就是如何在置身的處境裡奮鬥出最佳的成績。一時的困境算甚麼呢?只有戰爭的年代方可以出名將,也只有亂世方可見明主。希望小裕永遠記著我這番說話。」 劉裕忙起立相送。 整個院落靜悄悄的,其它人可能都到靈堂去了,劉裕頹然坐在門檻處,生出萬念俱灰的感覺。 若事情可以重演一次,他幾可十成十肯定自己會和王淡真私奔。他怎可容忍她投進別人的懷抱裡去?她不喜歡殷士維,一來他的爹與桓玄關係密切,更因他是高門大族的後裔,而王淡真最厭惡的正是紈褲子弟。只是這個理由,足可令他作出任何犧牲,只要她有幸福便成。他會全心全意的去愛惜她,其它一切再不關重要。 可惜他已錯過機會。 現在他想走近點和她說句私話也不成。 足音傳來。 一名婢子腳步輕巧的沿廊道而至,見到劉裕不顧骯髒的坐在門檻處,皺起了眉頭,問道:「請問是否劉副將劉大人呢?」 劉裕此時連謝玄也不想見,亦沒想及若是謝玄找他,怎會不是派出親隨而是差個年輕小婢來。木然點頭。 小婢像怕被人聽到般俯身低聲道:「快隨我來,淡真小姐在等你。」 劉裕倏地從地上彈起來,霎時間整個天地都不同了。 今趟他絕不會教王淡真失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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