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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劉裕被他嘲弄得尷尬起來,心中有氣,偏又不能發作,苦笑道:「好吧!一切依你之言。」

  拓跋珪忽然探手抓著他肩頭,低聲道:「坦白告訴你:我本來並不太看好謝玄,直至從你處知悉謝玄獨排眾議的棄守壽陽,立即改變觀感,對他充滿信心。若換過不是謝玄而是南晉任何一將主事,你道會是怎麼的一番情況?」

  劉裕感覺著他長而有力的手指,心中暗懍。拓跋珪看得極准,當晉人聽到氐秦人軍南下的消息,軍中確有兩種意見。一是據長江天險固守以建康為中心的城池,另一是死守壽陽,不教氐秦大軍渡淮南下。而謝玄的戰略是在兩種意見之外,令人莫測其高深。劉裕是晉人將領中有限幾個才智足以相比謝玄的人,知道謝玄用的是使敵人「不知其所攻」的策略,而拓跋珪這個外族人,只憑謝玄棄守壽陽,便看出謝玄的高明,可見拓跋珪確具過人的才智。

  拓跋珪續道:「秦人善馬戰,騎兵最厲害是斥堠尖兵的運用,若讓他們有廣闊的原野發揮,北府兵豈是敵手?只有讓他們陷身河湖山林交匯之地,你們才有勝望。」

  斥堠是觀風辨勢的探子,胡人馬術精湛,來去如風,可對遠距離的敵人觀察得瞭若指掌,且由於調動靈活,隨時可以奇兵突襲敵手,一旦讓他們在廣闊的原野縱橫自如,南人將只餘堅守各城一途,遂陷於被逐個擊破的厄運。而壽陽位處淮水、淝水等諸水交匯處,秦軍攻陷壽陽後將從無跡變為有跡,騎兵的靈活性勢將大幅減弱,所以拓跋珪的話是一語中的。

  劉裕不得不道:「拓跋兄所言甚是。」同時想到,拓跋珪唯一的缺點,或許是他的驕傲自負和愛把人壓服。

  驀地上方傳來啟門聲。

  兩人給嚇了一跳,聽著上方四名守兵慌忙起立,他們則心中淌血,這麼一來守兵們怎會再乖乖入睡。

  有人在上面以氐語道:「我甚麼也看不見,哈!」

  接著是通往後院那道門打開的聲音,那人直出後院,嚷道:「備馬!」

  劉裕和拓跋珪面面相覷之際,燕飛現身石階盡處,走上來聽著兩道門先後重新關上,輕輕道:「我曉得朱序落腳的地方啦!」

  ***

  謝安傲立船頭,宋悲風垂手侍立在他身後稍側處,河風吹來,兩人衣袂飄揚,獵獵作響。

  同樣是秦淮河,同樣是往訪秦淮樓,他的心情比昨夜更要低落沉重。國家興亡的重擔子早把他壓得透不過氣來。可是隨著戰勝或戰敗而來的變局更使他深感不勝負荷。

  他很想找王坦之,直告他兒子的惡行,卻曉得如此做非常不智。王坦之是稱職的大臣,但生性護短,永遠把家族的榮耀放在第一位。且最要命的是他顧忌謝玄,怕謝玄成為另一個桓溫。謝安以謝石為主帥,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他拒絕王國寶參戰,肯定惹起王坦之的不快和猜疑,若還向他陳說他兒子的長短,只會加深兩大家族的裂痕,所以彌勒教的事必須謹慎的去處理。

  謝安暗歎一口氣,平靜地道:「江海流是否在建康?」

  宋悲風心中一震,江海流在南方是踩踩腳可令江左震動的人物。他本身武功高強不在話下,但令人敬畏的是他大江幫龍頭老大的地位。

  江海流崛起于桓溫當權的時代,創立大江幫,手下兒郎過萬,于長江兩岸城鎮遍設分舵,專做鹽貨買賣,獲利甚豐,亦使大江幫勢力不住膨脹。由於有桓溫在背後撐他的腰,他對桓家也是忠心不二。且江海流做人面面俱圓,所以大江幫穩如泰山,即使南晉朝廷也要給足他面子。

  當年桓溫病死,司馬曜仍不敢削桓家的兵權,其中一個主因便是江海流站在桓家的一邊。到桓沖成為桓家的當家,由於桓沖支持朝廷,大江幫遂和朝廷相安無事,且納足糧稅,反成為壓抑南方本土豪強勢力的一股主力。

  謝安一向與江海流保持距離,以免招朝廷和桓家的猜疑,現在忽然問起他來,顯示情況異常。

  宋悲風答道:「江龍頭一向行蹤詭秘,不過他若在建康,定會聞召來見安爺,安爺是不是要悲風為你傳話?」

  謝安點頭道:「若他身在建康,我今晚在秦淮樓見他。」

  ***

  三人退下石階對話。

  燕飛解釋道:「苻堅現在心血來潮,要召朱序來詢問壽陽的情況,苻融使人到西門大街的西苑召朱序來見,我們可待至朱序見過苻堅,返回西苑後,再後,再由劉兄潛進去把密函交給他。」接著說清楚西苑的位置。

  兩人心中叫妙,只要他們先一步在西苑恭候朱序回來,可輕易摸清楚他歇息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覺的聯繫上他,這當然指的是朱序「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合作下,否則若朱序算計他們,三人將吃不完兜著走。

  拓跋珪道:「只要我們能學剛才那傢伙般從後門走到後院,大喝一聲備馬,該可以過關,問題是怎樣辦得到?」

  劉裕道:「另一個較穩妥的方法,是待苻堅離開後,我們方才離開。唉!不過這並不合情理。」

  拓跋珪點頭道:「對!你說的是廢話。」

  要知即使苻堅率親兵離開,第一樓外仍是崗哨關卡重重,忽然再鑽出兩個「親兵」,即使懂喊軍令,不惹人懷疑才怪。

  燕飛道:「你們聽!」

  兩人功貫雙耳,出口處隱隱傳來鼻鼾聲。

  拓跋珪喜道:「該是兩個人的鼻鼾音。」

  燕飛斷然道:「不冒點險是不行的,趁上面四名守衛在半昏迷或入睡的良機,我們偷出去,把他們制服,最好是以點穴手法,于他們神智不清楚的時候,令他們昏睡過去,那即使他們清醒過來,亦只會以為自己熬不住睡過去了。」

  劉裕皺眉道:「那你怎麼辦?」

  拓跋珪正凝神傾聽,笑道:「第三個人也捱不住睡著哩!或者我們根本不用弄手腳。」

  燕飛道:「你們從後門大模大樣走出去,設法吸引後院衛士的注意力,我從側窗潛出,利用樹木的掩護離開,稍後到西苑會你們。」

  劉裕擔心的道:「你有把握嗎?」

  燕飛苦笑道:「所以我說要冒點險,不過安大姐既可辦到,現在守衛雖然大幅增強,可是由於他們沒有想過敵人會從第一樓偷出去,兼之人人疲倦欲死,我有八、九成的把握可以過關。」

  劉裕忽然記起像被三人遺忘了的安玉晴,想道:「安妖女確有點本事,不知她躲到那裡去了呢?」

  拓跋珪狠狠道:「最好她給乞伏國仁逮著,那時當會後悔出賣我們。」

  可是在隱隱中,他又知自己並不真的希望安玉晴落到敵人手上,感覺頗為古怪矛盾。

  燕飛帶頭往石階走去,拾級而上,第四個人的抽鼻鼾聲終於響起來,與其他三人的鼾聲交織合奏。

  燕飛輕輕托起鐵鑊,探頭一看,只見四名苻堅的親兵成雙成對的分別倚坐膳房前後門,閉目熟睡,兵器放到地上,情況教人發噱。

  燕飛知時機難得,由於四兵均是受過最嚴格訓練的精兵,即使睡著仍有很高的警覺性,略有異動,隨時會驚醒過來,便把心一橫,就那麼托著鑊子從出口輕輕躍起。

  分插在前後門的兩個火炬熊熊燃燒,照亮一地破泥碎石的膳房。

  通往第一樓那扇門其中一名秦兵微震一下,接著眼皮子顫動,停止打鼾,立即便要睜眼醒過來。

  燕飛大叫不妙,人急智生,把鑊子拋高,橫掠而去,一指點在那人眉心處,那人應指側倒,昏迷過去。

  後上的劉裕一把接著跌下來的鑊子,心呼好險的從出口躍出來,接著是拓跋珪,三名秦兵仍酣睡不休。

  當劉裕把鑊子無聲無息的重放在出口上,一切回復原狀,三人都有松一口氣的感覺,至少成功過了第一關。

  燕飛向兩人打出手勢。

  兩人點頭表示明白,燕飛會在這裡監視其他三人,保證不會因有人驚醒過來而弄出亂子。

  拓跋珪深吸一口氣,整理身上與膳房四兵沒有任何分別的軍服,小心翼翼打開後門,與劉裕昂然舉步走出去。

  燕飛輕輕為他們關上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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