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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第二章 天意難測

  謝安小心翼翼親自為宋悲風蓋上被子,神色出奇地平靜,可是房內各人無不感到他心內的悲痛。

  房內除燕飛外,尚有謝石、謝琰和剛趕回來的謝玄和劉裕,宋悲風受傷一事,震撼了整座謝府。梁定都和數十名家將,聚在房門外等待消息,人人心中悲憤莫名。

  謝安立在榻旁,凝望宋悲風蒼白的臉容,忽地身子一陣搖晃。

  謝玄第一個把他扶著,接著是謝琰和謝石。

  謝琰悲切道:「爹!」

  謝安勉強立好,搖頭歎道:「我還撐得下去。」

  謝玄沉聲道:「二叔請把此事交由我處理,二叔好好休息,千萬以身體為重。」

  謝安露出心力交瘁的疲倦神態,略一點頭,在謝玄眼色的示意下,謝石和謝琰一左一右把謝安扶出房外。

  謝玄凝立不動,呆看著重傷昏迷的宋悲風。燕飛和劉裕默立他身後,不敢出言打擾。

  房內的氣氛沉重至令人難以忍受,兩人均不曉得對方今趟對謝府的公然挑釁,會帶來甚麼後果?手握北府兵權的謝玄會如何應付?

  好半晌後,謝玄淡淡道:「宋大叔該可康復過來,今次幸得燕兄弟冒死把大叔搶救回來,否則宋大叔不但必死無疑,此事還會成為懸案。」

  燕飛心中一痛,道:「以宋老哥的劍術身法,突圍逃走該沒有問題,只因他為要救我,方會陷身重圍裡,被敵所乘。」

  謝玄仍背著兩人,搖頭道:「敵人在暗我們在明。他們若是處心積慮對付大叔,大叔始終難逃一劫。今次燕兄弟因緣巧合下,鬼使神推的恢復功力,雖未能運用自如,卻適足以救回大叔,此著大出敵人料外,更使他們不知虛實,陣腳大亂。」

  劉裕沉聲道:「那用飛環者究竟是何方神聖?」

  謝玄緩緩轉身,唇邊飄出一絲冷若鋒刃的笑意,負手舉步,住房門走去,柔聲道:「小裕想知道嗎?隨我來吧。」

  劉裕和燕飛這對曾共曆生死的戰友你眼望我眼,均不明白謝玄這句話的真正含意。

  謝玄走到房門處,以梁定都為首擠滿外廳的眾家將人人目射仇恨和悲憤光芒,等待謝玄的指示。

  謝玄從容一笑,淡淡道:「大叔的命該可以保下來,支遁大師正在來此途中,你們萬勿為此事慌張,府內一切如常,有我謝玄在,自會為大叔討回公道。」

  眾家將全體下跪,齊聲應是。

  謝玄喝道:「起來!好好給我看著大叔。」

  說罷從家將讓開的通路穿廳出門,來到回廊處。

  燕飛和劉裕追在他身後,隱隱感到謝玄不是空口說說那麼簡單,而是要立即採取行動。這位擊敗苻堅百萬大軍的無敵統帥,已因宋悲風之傷動了真怒。

  謝玄仍背負雙手,步履穩定從容的朝西院方向走去。

  表面上謝府仍是那麼平靜寧和,雪溶後的園林充滿春意生機,可是一股風暴卻正在醞釀形成,沒有人可以阻止。

  燕飛忍不住又問道:「玄帥曉得用飛環的人是誰嗎?」

  謝玄悠然道:「當然曉得,哈!他們既敢以江湖的手法對付大叔,我就以江湖的手法來還擊他,我要教他們知道,惹我們謝家的後果,是他們負擔不起的。」

  兩人滿肚疑團的隨他踏足中園的林間小徑,朝西院舉步。

  謝玄再沒有說話,直抵西院松柏堂的大廣場,十多名守在那裡的是今趟隨他回建康的親兵,忙牽馬迎上來。

  謝玄打出阻止的手勢,神態悠閒的道:「我和燕公子、劉副將到外面四處閒逛。不用乘馬,你們也不用跟來,好好休息。」

  親兵們領命去了。

  燕飛更是摸不著頭腦,照道理以謝玄這個坐鎮前線的最高統帥,忽然返回京師,怎都該先向司馬曜述職。

  謝玄和劉裕身穿常服,前者一派名士風采,後者衣飾像個侍衛隨從,這樣的裝束打扮在建康是司空見慣,不會礙眼。

  燕飛尚是首次得睹謝玄的神采風範,他們雖非是初遇,不過那時他處於昏迷狀態,不知人事。謝玄在待人處事的態度上較為接近謝安,與謝石和謝琰的自重身份截然不同。謝琰更是正眼也沒看過燕飛,顯然因荒人的燕飛在他心中不值一文,只可供差遣之用。

  令燕飛最感驚奇的是劉裕並沒有因升官而變得趾高氣揚,比以前神氣,反是更為收藏內斂,表面看似乎是更謙虛有禮,但燕飛卻清楚掌握到他在武功和個人修養兩方面均大有精進,非再是邊荒時的劉裕。能在短短數月內有如此巨大的變化,淝水之戰於他的經驗固是彌足珍貴,謝玄對他的指點和潛移默化更是功不可沒。

  唯一沒變的是劉裕和他過命的交情,當他知道燕飛的情況大有轉變,從劉裕雙目湧出的狂喜,是絕對裝不出來的。

  謝玄領著兩人沿禦道朝宮城的方向悠然漫步。

  五裡長的禦道熱鬧繁華,車來人往,各忙其事,但對建康都城正默默進行的鬥爭,卻茫然不覺。

  謝玄神態輕鬆,就像到某一酒樓午膳的神態,淡然自若道:「若現在你們站在我的位置,會怎麼辦呢?」

  燕飛大感愕然,想不到謝玄有此一問,其語調則似一派閒話家常,親切而沒有拘束,比之謝安又是另一種令人心折的感覺。

  劉裕顯是習以為常,瞥燕飛一眼,知道他不會搶在他前答話,毫不猶豫的道:「玄帥明察,自踏出烏衣巷後,末將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現在敵人擺明是要置宋大叔于死地,如若成功,我們謝府將人人身處險境,建康亦頓成險地。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會召來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進駐石頭城,再從容把府上家人撤走,我敢包保司馬曜兄弟不敢哼半句話。」

  燕飛插入道:「你可知桓玄已辭去大司馬之職?」

  劉裕一震道:「竟有此事?」

  謝玄顯已得謝安告知此事,點頭道:「確有此事!」又別頭深瞥劉裕一眼,微笑道:「建康始終控制著江南最富庶的區域,北方諸郡雖為屏障,但因每次胡馬南下,均首當其衝,故生產荒廢,糧草不得不倚賴建康,比之荊州西控長江上游的形勢又遜一籌,小裕必須謹記此點。」

  燕飛聽得心中大訝,劉裕先前的話等若暗示謝玄起兵造反,對司馬皇朝沒有半分尊重。他敢說這些可招來殺頭之罪的話,顯然和謝玄關係密切,不怕謝玄出賣他或不高興。

  而謝玄的答話更奇怪,似在對劉裕提點造反勝敗的關鍵,照道理若要推翻司馬皇朝,該由他自己一手包辦,劉裕此小小副將只能依附驥尾。

  無論如何,兩人的對答已顯示出謝玄對劉裕是另眼相看,悉心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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