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6 | 上頁 下頁
七九


  卓狂生長長籲出一口氣,道:「真的是匪夷所思。唉!他奶奶的!」

  燕飛道:「你現在有甚麼感覺?」

  卓狂生看他一眼,俯首沉吟,道:「感覺很古怪,全身涼颼颼似的,好像身體再不屬於自己,整個人虛虛蕩蕩。」

  燕飛道:「是否以往最在乎的事,例如你的說書大業、荒人的榮辱、戰爭的成敗,都變成像再不關痛癢的事。可是你的心事,卻沒法向任何人傾訴,當然我是唯一的例外。」

  卓狂生朝他望去,點頭道:「你的話直說到我心坎裡去,我頗有正發其春秋大夢的奇異感受,疑幻疑真,一切事物都失去了以往的意義。他奶奶的,這種感覺真的要命。」

  又滿懷感觸的道:「到此刻我方明白為何會有這麼多人看破世情,遁入空門,又或沉迷道術丹藥,皆因在他們深心之處,隱隱感到這個出口的存在。我的娘!這是多可怕,又是多麼動人的事實。我從沒有想過,別人的幾句話,可以令我整個天地觀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謝謝你!」

  燕飛失聲道:「謝我?」

  卓狂生拈須歎道:「因為你的坦白,令我的天書真的變成了天書。放心吧!我會懂得如何著墨,保證沒有人相信我說的是真話,只以為我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憑空捏造。事實上這也是我全書的風格,沒有人會認真看待。」

  燕飛苦笑道:「那我剛才所說的豈不全是廢話?」

  卓狂生正容道:「當然不是廢話。只要我隱瞞你曾向我透露真相,那麼所有人都會心生疑問:你又不是燕飛,怎會清楚燕飛的事?最關鍵之處,是我會把仙門形容得像這個書齋入口般的門,以黃金打制,須萬斤之力方能推開,門開後是一道直通往青天的雲路,煙霧彌漫,還有條忘憂河,喝一口便可以把生前的事徹底忘掉。他奶奶的,若這還不足夠令人誤以為我在虛構故事,我可以再加上由龍虎二獸把門,打贏它們方可往洞天福地闖。如此就誰都會把我的天書當作志怪傳奇,沒有人會認真。」

  燕飛啼笑皆非的道:「你這死性不改的傢伙,真的拿你沒法。」

  卓狂生籲一口氣道:「你該為我高興才對,因為我忽然又回復生機,感到在書中洩漏天機的樂趣,別人說我誇大,我亦不會辯駁,只會在心中暗譏他們的無知。」

  燕飛道:「那你自己又如何呢?你已曉得了不應該知道的秘密。」

  卓狂生欣然道:「這個天機之秘無限地豐富了我的生命,令我能從一個超然的角度去感受眼前的一切,便像作夢,雖然明明白白曉得身在夢中,卻沒法醒過來,但又確確實實是已醒了過來,如此矛盾獨醒的滋味,既失落又動人,豈是一般人能擁有的經驗?我會背負著這個秘密,浪蕩天涯的四處說書,卻沒有人知道我在洩漏天機,直至老死。看!這是多麼感人的事?」

  燕飛呆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卓狂生道:「放心吧!以後我再不會逼你,你也再不用向我提及仙門的事,以免影響我天書下筆的方向。不過大家是兄弟,我當然關心你,你真的有把握開啟仙門嗎?你走了,千千怎麼辦?」

  燕飛苦笑道:「你又忍不住問了。」

  卓狂生投降道:「不想說便不要說吧!幸好筆在我手上,我會給你們一個大團圓的結局。」

  燕飛道:「沒有人曉得仙門的另一邊是怎麼一回事,所以你愛怎麼寫都可以。」

  卓狂生道:「我完成天書後,會把天書藏起來,待若干年後才讓它出世,如此你便不用擔心了。否則保證尋找你的人會大排長龍。」

  燕飛苦笑道:「多謝你!」

  卓狂生道:「時間會沖淡一切,二、三十年後,你燕飛將變成神話裡的高手,只屬於上古時代。哈!或許我說得誇張了點,但我的看法依然沒有改變,人只會選自己願意相信的事去相信,太過離奇的事,根本在腦子裡掛不牢,轉瞬便褪色,所以你真的不用擔憂。」

  燕飛還想說話,足音人聲自遠而近。一人領頭進入書齋,大笑道:「燕兄!我們又見面哩!」竟然是向雨田,崔宏緊隨他身後。燕飛和卓狂生都生出從幻夢返回現實的古怪感覺,一齊起立相迎。

  崔宏趨前和燕飛握手,欣然道:「見到燕兄,我生出大局已定的感覺。」

  燕飛明白他的話,自己身在此處,是因沒有忍不住獨自去營救紀千千主婢,故沒有打草驚蛇,令拓跋族和荒人能掌握著致勝的契機。

  卓狂生望往窗外,見天色漸明,道:「是時候召開議會哩!」

  ***

  桓玄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一身冷汗。

  他急促的喘息著。剛才的夢實在太可怕了,他夢到自己的軍隊,集體向劉裕投降,北府兵從四方八面攻入江陵,只剩下他和兩千子弟兵拚死頑抗。

  不知如何,他孤身一人沿著大江亡命竄逃,天地昏暗迷茫。忽然前方一人攔著去路,定神一看,竟是七孔流血的桓沖,瞪著他的厲目燃燒著仇恨和憐惜。

  桓玄狂嘶一聲,掉頭便走,慌不擇路下,來到一個荒村,赫然竟是當日截殺司馬道子的亂葬崗,司馬道子和司馬元顯兩個無頭鬼正在崗上飄蕩,四處尋覓,似在找尋他們失去的頭顱。

  桓玄嚇得魂飛魄散,忽然發覺四周景物已變,化為江陵城內的街道,卻不見人蹤,家家門戶緊閉,桓府出現眼前。桓玄松了一口氣,直沖入府,大嚷道:「來人!」

  一女從主堂大門嫋嫋婷婷地走出來,神態悠閒的問道:「南郡公找我嗎?」

  桓玄定睛一看,赫然是王淡真,她的咽喉處有一道清楚的血痕。桓玄狂呼一聲,醒了過來。

  他不斷提醒自己,只是一個夢,並不是真的。好一會後,桓玄心神稍定。夢中的情景,會否真的發生呢?不!絕對不會。

  我桓玄絕不會輸的,最後的勝利將屬於我。至不濟便是回復以往荊揚對峙的局面,誰都奈何不了誰。忽然足音響起。桓玄心中一緊,喝道:「是誰?」

  門外親衛報上道:「桓偉大將軍求見聖上,有要事面稟。」

  桓玄尚未回應,桓偉氣急敗壞地沖進來道:「白帝城被毛修之攻陷了。」

  桓玄整道脊骨像冰雪般凝凍起來,再沒有任何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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