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黃易 > 龍戰在野6 | 上頁 下頁 |
| 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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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非是沒試過單獨相處,也不是沒這般對坐說話過,不過兩個情況合起來,又是獨孤美人主動找他,坐得這般親密,就是龍鷹不敢奢望的事。 她眉宇間雖有憂色,卻不濃重,只是疲倦,一種從心底裡湧上來形之於色的倦怠,以異乎尋常近乎「萬事皆空」的平靜表達,若如打一場三盤九局的激烈馬球賽,結果打輸了,對人世間所有事物均提不起勁。 龍鷹忽然記起她和李重潤的婚約,現時再不復存,美女回復自由之身。獨孤倩然的心情是複雜的,免不了因李重潤突如其來的死亡震駭心傷,可是另一方面卻從嫁入宮廷的宿命解脫出來,還她自由之身。正因他揣摩到她大致上的心境,反不知能幹些什麼或說些什麼來安慰她。 他在看她,姑娘亦在看他,每當眼神在小方桌上方不到四尺的近距離交觸,雙方均有點不堪負荷的避開去。 龍鷹感覺著彌漫於兩人間曖昧和帶點尷尬的氣氛,慢吞吞的道:「姑娘不是認為小弟是個沒有立場、投機取巧之徒嗎?還以為姑娘永不再和小弟說話。」 獨孤倩然反問道:「你真是這樣的人嗎?」 龍鷹攤手苦笑,乏言以應。他可以說什麼? 獨孤倩然淡淡道:「倩然在短期內返關中去,來找范兄是想得個清楚明白。現時形勢大異於在牧場之時,倩然可以答應你,不會將不利於你,又或你不想讓人曉得的事洩露出去。倩然在為家族著想呵!」 龍鷹心生憐惜,堅強如宇文朔,亦因昨夜突如其來、影響深遠的慘事變得六神無主。以自己明知大禍即臨,到知道發生何事,也因其震撼的深廣,精神受到重創。身在局內,對未來充滿憧憬,榮辱系乎李重潤的北方世族,打擊之重,可以想像。 獨孤倩然乃北方世族的領軍人物,如當上太子妃,至乎皇后,縱然是奉獻和犧牲,自當有一定的期待,為自女帝執政後北方世族的天大轉機,驟然失去一切,首當其衝,失落之情,在所難免。 商月令說過她是老莊的信徒,在這方面該比其他世族看得開,對任何逆來的變化,可以順受。 龍鷹不曉得如何拿捏,方算應對得體,既不加重她的失意,又不洩露身份的秘密。不過有一件事他是清楚的,是她絕不會出賣他。 對於北方世族的復興大願,非任何人力能挽回,包括自己和李隆基在內。 李重潤的離世,等於北方世族最後的希望,終告幻滅。 宇文朔會轉為靠攏李重俊嗎?在各方面,桀驁不馴的李重俊,均難與乃兄比較。何況不用猜亦知宇文朔等採取捧李重潤、排斥李重俊之策,修補過往破損了的關係,事倍功半。 龍鷹頹然道:「獨孤姑娘太看得起小弟了!」 獨孤倩然不自覺地點了一下頭,似在加強心內某一想法,緊咬香唇,眼神平靜的盯著他,令他很不自然,頗有在她面前原形畢露的感覺。 女性的直覺敏銳至近乎神奇,通常不須任何道理在背後支持,認定如此便如此。他的「範輕舟」弊在前後言行不一。 龍鷹半投降的道:「為何不說話?」 稀飯和饅頭一起上桌,店內多了個客人,坐在另一角。 龍鷹趁機吃喝,以減輕沉重的氣氛。 姑娘她進兩口稀飯、一個饅頭後停手停口。 看著她在自己眼前進食,親切溫馨。 世事難料,怎想到與她有共聚的機緣?怎可不提醒她? 獨孤倩然仍是一貫泰然自若,帶些兒聽天由命的神態,道:「飛馬節似若一個夢,本來一切依乎常理,直至你踏足牧場。」 某種莫以名之的奇異情緒,浪潮般卷過龍鷹的心田。此地此刻,情何以堪。比之她過往的清冷和自持,獨孤倩然是向他打開心扉,流露真情嗎?還是他想多了? 眼前的獨孤倩然,並不是在正常的狀態下,而是遭受牽涉到家族榮辱興枯致命性打擊重挫、風頭火勢的一刻,她來找自己,不可能是為兒女私情。 對一個寒門布衣,很難明白高門大族奉家族為尊的情操,不過只看如獨孤倩然般的人物,竟不抗拒買賣式的政治婚姻,犧牲終身幸福,可以想見其餘。 不過,美人兒已回復自由。 獨孤倩然道:「倩然說飛馬節像一個夢,不但事事有些兒不真實的奇異滋味,還因有點作夢般的不清醒,特別是與你有關的事。」 龍鷹苦笑道:「姑娘太看得起小弟,我只能說是因緣巧合。」 獨孤倩然淡淡道:「你先聽人家說。」 龍鷹惟有閉口,大有被審訊的感受,暗自驚心,不知給她掌握到什麼。 獨孤倩然一雙美眸蒙上一層薄霧,詭美淒迷,顯示她芳心內填滿某一難以言表的情緒,陷進記憶的深處,柔聲道:「如任何夢境一般,終有醒過來的時候。」 她的話,令龍鷹想到「莊周夢蝶」的寓言,不但因記起她是老莊的信徒,還因自台勒虛雲發動陰謀,一直有失陷在噩夢裡的可怕感覺,到此時仍未完全恢復清醒。 人生若如一場大夢,那只有離別人世的一刻,方有醒過來的可能性。夢裡的人,豈知自己乃過客的身份? 美女的話,牽動著他深心內的情緒。 獨孤倩然平靜的道:「就在球賽結束的一刻,倩然醒過來了!」 從開始說話到現在,她的聲音語調宛似不波之水般的平靜,訴說的若如不關己身的事,偏卻強化了滄桑委婉、心碎悲涼的異常風味,教人動容。 龍鷹今次是真的無言以對。 比對起目前魅影幢幢、殺機暗藏的神都,她理該是遠離人世、長在空穀裡的幽蘭,不應沾上人世鬥爭仇殺的半點邊兒。 獨孤倩然道:「早在范兄和我們說話之時,倩然一直有著范兄言雖未盡,然而意有所指的感受。你自認是投機取巧之徒,是口不對心,可惜倩然為你鬧情緒,未肯深思,錯失了進一步探索真相的機會。范兄在不斷警告我們,對嗎?」 龍鷹頹然道:「姑娘可有興趣聽有關小弟成長的故事嗎?」 獨孤倩然淡然自若道:「只要不是故意岔開去,言不及義,倩然當然愛聽范兄說話。從第一次在『仙跡游』巧遇范兄,對你說過的話仍然印象深刻。」 龍鷹多麼希望能改為談情說愛,互訴衷情,可惜時地均不宜,且是不瞭解她。 道:「少時我總愛問自己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麼是這樣子的呢』?從日出月沒、星斗轉移,到春暖秋涼、一草一木,還想得入味。不過當有一天,我感到這句話不切實際,徒令人疑慮迷茫,再不問自己這句話時,曉得自己長大了。」 獨孤倩然現出深思的神色,頷首道:「范兄這番話發人深省,然內中另有含意,是否不想倩然追問下去?」 龍鷹有感而發,沉聲道:「回關中去吧!」 獨孤倩然微怔道:「范兄這句話,是對我們的警告嗎?」 獨孤倩然早說過她在短期內返西都去,龍鷹這般說,顯是非指她而言。 龍鷹以向小情人說話的語調,溫柔憐惜的道:「姑娘既愛讀老莊的著作,當明白順應天道自然之理,勉力為之,最終得不償失。」 獨孤倩然雙目射出靈銳的精芒,語調保持平靜,輕描淡寫的道:「范兄怎知倩然愛讀老莊之書?」 龍鷹心呼不妙,她這方面該是從商月令處聽回來的,只有她的閨中好友,方曉得她的私隱,自己如何解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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