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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紅娘子憤不可遏,突的飛起右膝蓋要點出林鶯小腹。

  她快人家更快,出林鶯抽回左手一切掌下劈,紅娘子砰的一聲響坐下,紀翠搶步下樓拔門走了。

  扭鬥用眉、膝、肘、頭取勝,那都可以說是狠招,膝尤惡毒,然而膝蓋本身卻又是很鬆脆的部位,挨不了一兩下重的、硬的敲擊。

  紅娘子不該班門弄奔,妄想以膝蓋殺人,她用了十成力,假使被她抵上小腹,在普通人身上說必定恥骨粉碎一命嗚呼。

  出林鶯郭少夫人一身極好軟硬功夫自然不怕,可是她總還不願意讓那緊要地方試招。再來也是歎怪紅娘子太過無恥下流,她的一雙手練過金砂掌,那是鐵一般似的硬道兒,幸而她心存顧忌未下絕情。

  可憐紅娘子照樣受不了,當時只覺得膝如觸刃痛澈心脾,不由不坐到地下。

  昏眩中見出林鶯那一張晦氣臉沖著她冷笑,緊接著風起五步,燈顫複明,樓簷間鐵馬叮

  當響過,出林鶯杏如黃鶴。

  紅娘子可疑做了一場大夢,慚愧得冷汗直淋,萬分無奈,拉上褲管兒急瞧膝蓋,差喜筋骨無恙。

  心定疑生,高聲狂喊玉簪見,上來的卻是怡紅,娛紅兩婢。

  恰紅回道:「二姑娘洗澡去了,要我代她坐一會櫃檯……」

  紅娘子咬著牙齒問:「她去了多久時間?」

  恰紅道:「好半天了嘛!」

  紅娘子怒吼:「叫她來,娛紅攙我……」

  她掙扎著起立,娛紅扶她來回走了幾步,她便又倚著桌沿入座,暴躁地要娛紅為她斟酒喝。

  喝不了三五杯,怡紅領玉簪兒趕到,做妹妹的手握著一大把濕淋淋頭發問:「怎麼樣,你受傷了?」

  姊姊猛叫:「多問,我先請教,你為什麼離開帳房?」

  玉簪兒道:「關上店門不做生意了,我又沒有事,誰知道你們會鬧僵了嘛!」

  紅娘子叫:「你少說,我要你去請小柳兒回來,告訴出林鶯,小柳兒剛對我有了一手,現在我必須嫁她,問她出林鶯憑什麼存心破壞。」

  玉鶯兒道:「你何苦著急呢?等媽媽爹回家遣媒說合也還成話。」

  紅娘子叫:「別管我成話不成話,教你去只問你去不去?」

  玉簪兒道:「當然我是不能去,什麼有了一手兒我也傳不出口,你教我怎麼去說,你承認小柳兒不承認又怎麼辦?出林鶯要肯顧面子,她也還會趕來把人帶走……」

  紅娘子咬銀牙抓起酒杯劈面擲了過去。

  玉簪兒早有提防,伸手接杯再給扔在樓板上,嘿嘿道:「幹嘛對我發這麼大脾氣?我又不跟你爭小柳兒,用不著找我吃陳年醋。」

  紅娘子咆哮:「二寶,你要死要活……」

  玉簪兒道:「你講,為什麼嘛?一家人全死光了,多留我一個妹妹,你就不能相容?有道理,請你告訴媽媽爹。」

  她扭翻身出去了。

  紅娘子也必是醉了,跳起身卻又摔下,她的右腿兒還是不行。

  玉簪兒已經走出了樓廳,又聽見裡面在叫著:「媽媽爹說你是漢奸,臨行吩咐我要你的命……」

  她立刻回頭,一隻小腳登上門檻兒,臉上一片鐵青,睜大眼睛間:「什麼叫漢奸?你說話要不要稍留一分天理良心……」

  紅娘子叫:「漢奸,漢奸,浪蹄子你等著瞧……」

  她又搶過桌上酒壺,怡紅、娛紅急忙勸阻。

  玉簪兒不禁傷心痛哭,她哭著下樓。

  紅娘子右膝蓋漸漸的腫了起來,說痛不痛,說癢不癢,就是軟怯怯的動彈不得。

  金砂掌並不是等閒功夫,光說掌風就可以震碎敵人五臟六腑置諸死地,更無論掌及肌肉。

  出林鶯不願種仇結怨,她那一掌下劈只能算開個小小玩笑,然而紅娘子仍不免受了內傷,她大概要忍耐個三兩天才能復原。

  這妮子學藝不為淺薄,卻也曉得人家手下施恩,雖然暴躁得破口毒罵,可不由她不五內驚服!

  無可奈何只好借酒澆愁,本來早已有七八分醉意,這再一猛飲了二三十杯,說不得又鬧個爛醉如泥。

  怡紅、娛紅兩婢子服侍她,就在水秋痕先生屋裡睡下,她們也都不敢離開。

  時候還不太晚,但店裡竟然肅靜無嘩。

  出門行旅無不存畏事心理,紅娘子名氣太凶,聽說她大發雌威誰也得躲避,因此頓成一片死寂。

  玉簪兒回去後面繡樓,哭一會,發一會呆,想到紅娘子所講的幾句可怕的話,決不是隨口捏造。

  她可疑當日跟翠哥哥暢談心腹,必是被媽媽爹竊聽了一些什麼。

  明知媽媽爹意狠心毒,同胞姊姊潑辣貨反臉無情,媽媽爹不日回來姊姊免不了一番挑撥。

  想著不禁渾身發抖,於是她想逃,乃至也想自殺,卻只是柔腸百轉,終捨不得拋下翠哥哥。

  她想翠哥哥人間奇男子,那般品貌風流何處尋,那般武藝罕曾見,那般好性情兒天下諒無第二人。

  華綺黛能夠與他同衾枕,不要說嫡配正妻,疊被鋪床意滿心甘……

  她又想出林鶯看樣子是個良善娘們,翠哥哥姓柳她也姓柳,這其間是否有文章?他們如果一無關係,總鏢頭對手下鏢頭那能管束得那末嚴緊?天可憐只要她是翠哥哥的至親長輩,求求她去也許宿願能諧。

  海可枯石可爛情何可泯,求不准死在翠哥哥跟前含笑九泉……

  她直想冒險往見出林鶯,說險真夠險,洩露了風聲讓姊姊知道那是萬無生機,再來見出林鶯話怎麼樣講得出口也是問題。

  她躊躇著滿屋子打轉,想到底覺悟了火急燃眉必須自救,顧不得靦覥忸怩,胡亂換上一件青衣,拿一塊黑帕籠起還未太乾頭髮,溜下樓前後巡視一周,眼覷四下無人群動皆息,繞到後院子飛登危簷,故意兜個大圈子翻身下地。

  她的輕功並不弱於華綺春,在大街上緊跑幾步隱入小巷裡重上民房,不走大明局前院,斜刺裡竟奔出林鶯小樓。

  在這一段過程中,她發現眼前幌蕩著一縷黑煙,黑煙消逝樓前樹林真,有人輕輕講話:「黛姊姊,我們很不放心你,你請上樓啦!」

  像夜出覓食的一隻蝙蝠一般輕快,講話的飛進樓窗。

  綺黛喜不自勝急速緊追,樓廳上沒有亮光,那只蝙蝴牽引黛姊姊一邊手,領地走入出林鶯房中。

  黛姑娘定睛一看,燈光下看蝙蝠乃是小姑娘張小萱,案頭高坐出林鶯柳小婉,滿面笑容一身輕裝。

  玉簪兒望著出林鶯慌忙拜倒,口呼夫人。

  鶯座上欠身伸手挽她起立,笑笑問:「姑娘,找我有要緊的事麼?儘管告訴我,我總竭盡棉薄。」

  玉簪兒估掇著沒講出什麼。

  小萱卻給她搬了椅子來。

  玉簪兒趕緊道:「姊姊,不敢當……」

  小萱笑:「妹妹嘛,您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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