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劍膽詩魂 | 上頁 下頁
五一


  寵蓋還不過剛來十來天,看了爺們娘兒們待人接物,豪爽處頂豪爽,大方處頂大方,隨便處頂隨便,而其間總要保留著禮教。

  每一個人像春風一般可喜,像冬日一般可愛,沒有刻薄沒有驕傲,一切都是和平的,歡喜的,仁慈的,順適的。

  通天金龍飲血夜叉那樣的一個沒有人性的野強盜,看了也只有心悅神服,不知不覺中他也會變化了氣質,認為這裡才是人世間的樂園,因此他帶來的夥伴一共兩百多人,都由紀珠給介紹別的地方立業。

  分走了紀翠贈送的幾麻袋金珠,他龐蓋竟能一無所取,情願留在集益牧場跟隨紀珠等過生活。

  有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不是成佛,他現在是成了人了。

  紀翠八弟兄全是孿生,他居長叫騏、二驥、三四五六七八叫驊、騮、騌、騏、駋、駔。

  馬背上他為黛姑娘介紹過了笑笑說:「現在到了家,你要喊我騏哥。紀翠這名兒不能用,紀字沖犯了傅家紀字輩叔父,翠字大媽閨諱。」

  姑娘道:「是的,大哥。」

  她神情變得十分嚴肅。

  紀翠笑道:「幹麼板起臉講話?我還得告訴你,千萬別裝做,裝做保管不吃香,這裡人好處就在『處世無奇但率真』。」

  七哥駋忽然夾馬追上姑娘,笑嘻嘻低聲兒說:「姊姊,人要自然,不自然多難看?還得當心人笑你小方。」

  姑娘點點頭。

  駋又說:「你的一個字黛最好也要改,我們家裡有一位了不起老前輩,她的大名也叫黛,李小蓮姊的奶奶。除了傅家老姑婆就算她老人家最得人和。」

  姑娘道:「那是一定要改,不改不行……」

  駋接一句:「改什麼呢?世間好名兒都讓人家佔用完了嘛……」

  他翻了一陣點漆似的眼珠,笑笑又說:「姊姊,這樣好不好?還是借重你的綽號玉簪兒,倒過來叫簪玉,怎麼樣?」

  姑娘笑了,笑著說:「很好嘛,七哥,你真聰明。」

  紀翠那邊馬背上拍手笑:「成,頗不俗氣。」

  駋笑道:「瞧,快到牧場了,我再勸你一聲態度要自然,媽就會更愛你些。以後有什麼事只管找我我會幫忙。」

  姑娘鐘上起立剪拂著說:「謝謝你啦,七哥。」

  講著話,十八馬小馳來近牧場,望見木柵裡黑壓壓圍滿了人。

  姑娘第一個趕緊溜下鞍橋,綠跟著也跳下地接去了姑娘手中韁繩,紀翠領姑娘打前頭走著。

  一座大牌樓,鬥大的四個字集益牧場,牌樓下擁出一大群娘兒們,場長張喜萱陪著柳寶綠站在最前面。

  紀翠叫:「大嬸子,媽……」屈腿打扡。

  姑娘想等他起來再過去請安,這也還是她小心的地方,怕只怕拜在一塊兒人家見笑。

  那知道柳寶綠急性兒,搶兩步早把姑娘擒住,笑笑說:「不忙,姑娘,人多呢,進去見禮……」

  嘴裡講話,一雙明眸電光火炬般直打量姑娘渾身上下。她顯然高興透啦,扭回頭睨著喜萱夾眼皮笑。

  喜萱笑道:「果然蓮池九品蓮花……你是不相信媽的話?」

  寶綠笑道:「誰相信誰不相信你講啦?你這果然兩個字下得作何解釋嘛!」

  邊說邊牽起姑娘一隻手裡面跑。

  人真多,花團錦簇,珠圍翠繞,恍惚每一個都頂年輕,更不要說沒有醜的。

  姑娘可是未便放膽看,足不點地被拖進一個大敞廳,裡面全是爺們。

  寶綠教姑娘先給紀珠紀俠紀寶三兄弟磕頭,後面化龍化鯤化鵬鄧家三傑,然後陳家昆仲懷明戴明,然後李燕月李起鳳。

  未了參拜馬念碧,念碧倒是著實把見媳婦多品了兩眼。

  回頭再請夫人們廝見,這一下足亂了好半天。

  寶綠不敢多耽擱,說是翁姑家裡惦念就得帶人回去,答應大家晚上請客。

  妯娌姊妹總歸免不了笑謔,寶綠無心舌戰,急匆匆領姑娘飛馬進城。

  晚上馬家大廳屋上有一場大熱鬧,馬夫人柳寶綠因為胡綺黛姑娘風塵淪落,恐防人瞧不起她,也怕姑娘自己自疑卑賤抬不起頭,所以稟告公婆特為姑娘設筵接風大會親友。但以姑娘年輕後輩,原也不想驚動到高年老人,馬夫人白玉認為合理。

  無如馬爺馬松不管這一套,他老人家親自出馬請客,請的是趙又秋的祖岳萬家老夫妻,老武師萬春,老太太山海夜叉易鳳來,楊家楊吉庭,唐眉姑,鄧家鄱陽王鄧蛟,老夫人蘭繁青,陳家老兄弟陳阿強、阿壯、老妯娌海怡、海悅,李家李志烈,老夫人燕黛,趙家趙振綱,老夫人楚雲。

  此外還有一對老光棍,崔爺巍,魚爺殼。

  這些人都是老壽星,寄傲人間摩歲月,其中萬春、楊吉庭八十歲以上人,魚殼最年少卻也不過比胡吹花小些。

  他們全明白猛將軍馬爺用意,那能不來捧場?

  跟傅紀珠大爺這一輩的自然更不敢落後,紅顏白髮濟濟滿堂。

  酒過數巡,馬老夫人白玉即席重述胡吹花為媒經過,拿出那一對下定的鳳頭釵傳閱座間,大家舉杯稱賀。

  馬松擎杯忽然下涕嗚咽不能自勝,眼見長孫定婦,孝子思親,他老人家愴懷老娘親要是在世該多麼歡喜?因此不覺悲從中來。

  馬念碧柳寶綠心頭更淒慘,他們兩口子還聯想到崔小翠,也不禁淚流滿面。座間無老少沒有一個不跟崔小翠要好,每一個眼眶兒紅紅的都非常難受。

  紀翠緬念大母撫育訓誨深思。今日成人授室,子欲養而母不在,那是難怪他哭不成聲。

  他一哭情形更糟,李老夫人燕黛含悲破涕講話,她看住馬老夫人白玉說:「嫂子,吹花妹近年來斬絕塵緣不管俗事,這次獨肯為胡姑娘操心,想想看其中是否另有用意?姑娘胡氏弱息,吹花妹意在認親,豈不是傅家戚屬?

  既然為麒哥兒正式下了定,嫂子把姑娘留在家裡不大妥當,我主張教俠二爺夫妻認她乾女兒,明兒讓她住到那邊去。

  二爺膝下沒有哥兒柹兒,乾的何異親的?大喜日子敲他一筆粧奩,風光風光的鋪張一下,也不負吹花妹一番玉成。我這麼說,大家公評看好不好這麼辦?」

  楊老夫人眉姑,鄧老夫人繁青差不多同聲叫起來:「紀俠,怎麼樣?」

  紀俠笑道:「我那有不願意之理嘛……」

  夫人郭小晴跟著笑:「我這乾媽辱沒煞人……」

  柳寶綠急忙把眼睛去看黛姑娘,姑娘盈盈起立,媽媽丫頭們慌不迭拿來拜褥子鋪地,在連珠班一連串喝釆鼓掌中,姑娘大拜了乾娘乾老子八拜,大家趕著道喜,紀俠小晴卻也還得給前一輩磕頭。

  晚輩有慶慶在大人,這是大家庭派數,規矩禮貌。

  人到中年沒有不思念有個一男半女的,紀俠小晴瞧著乾女兒如花似玉,靦腆可憐生怎能不快樂?

  紀俠的酒量有限,肚子裡這一高興難免喝過了量。

  小晴出名兒酒將,她不怕滿座賀杯,百忙裡強要乾女兒相助勸酌。姑娘卻也是大戶,不敢喝不便喝,到底也還是喝了百十來杯。

  廳屋上散了席時間已經不早,客人紛紛告辭,只有楊吉庭老夫妻不是練武的人雖然幾步路,馬念碧卻也給預備了轎子親自扶轎跟隨,其餘男女各自結伴踏月步行回家。黛姑娘跟乾娘傅夫人郭小晴走了。

  紀翠直守著媽媽,送完客跟到屋裡查問德公子德麟和大小姐和敏消息,他很奇怪今天沒看見他們。

  當日德麟偽裝珠寶商夥計,化名賈阿福,由李小蓮姑娘護衛他安抵哈密。

  小蓮因為德麟是個逃犯,分明危險人物,人是她帶來的,不願意把責任往別人家推,到家即行婉商祖母燕黛,請求收容難人。

  燕黛號稱一代劍俠,她的胸襟豈是常人可及?自然是答應了,因此德麟一直住在李家,痛遭家難,孑遺一身,他那一顆心是破碎的,就是跟別人一無來往,整天价磨在裡屋足不出門。

  大小姐和敏,她由章小玲和端王府站堂官保鏢出京,一路上備嘗險阻艱難,出了玉門關,站堂官巴拉哈折返歸途,小玲獨自領大小姐主婢到家,他也把她們交給母親章玲姑照料。玲姑好義豈肯後人?她愛護人家主婢很可以說無所不至。

  和敏自也是滿懷哀怨,更無興致與人聯絡,她稱玲姑「媽」不道姓,此外她跟馬夫人柳寶綠也有很深的感情,但很少上馬家拜望。

  寶綠體諒她身世可憐,敬重她節義可嘉,她倒是常常去看她。

  本來她來了就該跟德麟完姻了卻一椿大事,無奈德麟痛心一家慘死非命骸骨未寒,他是決不肯從吉,非等守制三年服滿再議成婚。這是孝思誰也不敢勉強,只好讓他們一對子夫妻兩居挨度淒清歲月。

  其中惟有大丫頭吉雲比較活動,她那一肚子才藝到處走到處受人歡迎,尤其馬家她走更勤些,來了總要賴個大半天,相助馬夫人寶綠做盡任何瑣碎。

  落馬老夫人白玉跟前恭敬得百順百依,品學才德般般好,最難得癖性兒棉花似的溫柔,馬家男女老幼乃至小孩全愛惜她,日子久了她儼然被看做骨肉家人。

  可是有時會害起憂鬱病,花容減色悒悒無聊。

  馬夫人問過她,她沒講什麼話,她心底事僅有和敏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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