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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第十四章

  紀翠單騎北上,他一別京都一年多,歸來一切依舊。自從大鏢局壞事停業,大明局生意較以前更好,章小玲和那九位鏢頭,差不多都忙得料理不開。

  李小蓮張小萱兩位姑娘經常出馬獨當一面,姐兒倆近來頂神氣,走了幾趟鏢折服了不少草寇地頭神,江湖上李小蓮被譽為迦藍龍女,張小萱美號玉哪叱。

  她們的本領固是了不起,好處還在事事機警謹慎,這點好處自是出於出林鶯善誘所賜。兩位姑娘都能夠出頭當家,她們等於出林鶯兩條狠臂膊,因此出林鶯本人倒是很少出門。

  紀翠回來了她很歡喜,這幾天局裡恰好鏢頭們全不在家。

  李小蓮姑娘,她保了老主顧萬利藥材行南下金陵大批貴重藥材,離京兩個多月未見歸來。雖說她能幹,究竟女兒家,總鏢頭出林鶯到底不能放心,想不到紀翠剛好回局,立刻打發他盡速趕往接應。

  紀翠那敢怠慢?當日他就又動身走了。

  李小蓮渴慕江南風物流連忘返,這天她到了鎮江府,大清早上一家茶寮品茗,湊巧望見對面民房送客出來一個少年形同玉樹,色麗春花,穿的頂素淨,頗不似流俗紈袴子弟,卻只是眉梢眼角帶些愁容,姑娘看著怦然心動。

  茶寮裡人口雜,只要你肯多坐一會兒,訪事那是不用打聽。

  少年乃是前任鎮江府知府何歧西的唯一佳兒,十七年華,表字鳳舉,去歲在原籍舉人及第特來省親,怎曉得何歧西恰就在兒子到鎮江前個把月鬧丟了官。

  丟官為虧空公帑,虧空因為辦賑,辦賑奉總督福崧面諭,出了事福崧翻臉否認,簡給他來個奏參坐賠。欠項不多,三萬不足,但不是一個清官所能負擔,福崧劄委委員坐鎮府衙追繳,暗中諷示地方紳商人士不許幫忙。

  何府尊河南泛水老家一貧如洗,親戚友好徒呼奈何,頭上頂著烏紗也許還有辦法,參倒官永不敘用天厄人窮,無路可行,不賠不了。

  人到絕望時都會想到自殺,奈何堂上尚有八十開外一老娘,參官已屬不孝,親在輕生名教罪人,這說明何大人目下陷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情況之下,你說他們家一家人過的什麼日子?

  這正是福崧報怨的惡毒手段,惡督今春鳩金為奸相和坤慶壽,何歧西貴為四品黃堂不該僅獻一百紋銀,以此恨之刺骨,活生生把他迫進牢籠。

  歧西丟官後一直鬧病,鳳舉床前侍候湯藥,孝行賢名稱傳鄰里。

  剛才送出的客人叫李心耕是一位良醫,為何府尊看病完全出於仗義,茶寮眾口紛紜對他甚有好評,家就在這條街上,上何家也就是連轎子也不敢坐,怕人家拿不出賞錢。

  李小蓮茶寮裡足足坐個大半天,出來匆匆上館子胡亂用了飯回去客店,備個晚生名帖,鮮衣怒馬逕奔李大夫醫寓拜訪。

  她近來保鏢出門老是男裝,翩翩佳公子執禮謙恭,李大夫不由歡喜倒屐相迎,姑娘一味奉承巴結,氣概若流水行雲,吐辭比貫珠噴玉,李大夫那裡晃過這般漂亮後生,傾談有頃不覺卻席,老少很快就認了同宗。

  老頭子這一高興乾脆出妻見女,有人說良醫多半無後,這話不相信也得相信,李心耕固是扯不到扁鵲、華陀,沒有男孩子可是事實。

  掌上明珠就只有一位小姐,十三織素,二七裁衣,眼前剛是才可容顏,長得很不俗氣。

  小蓮見著妹妹,一時忘機緊緊牽住人家一隻手表示親熱。李小姐赫得滿臉上緋,李大夫老夫妻相對失色,小蓮不禁笑了。

  蓮姑娘笑著撒嬌說:「伯母,咱們娘兒屋裡談……」

  笑態花羞柳媚,聲口燕語鶯吟,神情完完像個女孩子,李夫人不禁大疑。

  姑娘攙地走進東廂,片晌工夫屋裡面叫:「老爺,請進來啦。」

  心耕三腳兩步趕了進去,眼看姑娘腳底下脫掉了靴子,剩一對盈寸紅綉鞋,心耕嚇短了舌頭。

  姑娘搶步門兒口,逮住探頭偷窺的何小姐美如,含笑說:「妹妹,還怕我麼?」

  美如目灼灼直睇姊姊輕輕說:「你打扮得真像。」

  小蓮笑道:「幹保鏢這一行業,東西南北四馬蹄,女孩子到底不方便,侄兒鬧慣了,有時候自己也都會忘記了女兒身。」

  話對心耕說,人緊傍著美如站個並排兒。

  李夫人笑:「老爺,你瞧,姐兒倆一般美。」

  心耕沒理他的老伴搖搖頭說:「姑娘請穿上靴子留駕多坐一會?我再來聆教。」

  他老人家走了,姑娘坐到床沿料理一雙小腳,那是頗麻煩的事,先要包一兩重棉花後裡上一層層白布,再套個軟鞋見這才登上了靴,倒是難為她弄得頂嫺熟。

  李夫人看著笑道:「這怎麼受得了?一路上來往難道你就不洗……」

  姑娘踅去粧臺上盥手,扭回頭笑:「是呀!所以投宿必須尋找頭一等客棧,不是單人房間不能要,人太雜住不下,爺們出門可以帶伴當,我只好什麼事自格忙,苦咦,伯母。」

  講著話回來又要拖美如並排坐,美如還是有點害怕掙扎著躲開,笑笑說:「我請爹爹來。」

  她也只走到窗兒下,院子裡心耕負著兩手上來了。老人家察破姑娘必有蹊蹺,進了屋隨手掩上門,開始盤問姑娘身世,明說她分明大家閨秀,何以故意混跡江湖?

  姑娘有所企圖胸存成竹,她講實話,講祖父李忘烈探花及第,曆仕山西巡府內召尚書。祖母燕黛,康熙晚年入宮護駕禦封衛國夫人。父燕月雍正年間乾清門侍衛,生母趙楚蓮前北京城鎮遠鏢行總鏢頹趙振綱公女兒。

  聽到這裡心耕拱手起敬,姑娘笑笑話題兒再扯到傅太夫人千手准提胡吹花,前義勇侯傅紀寶,而至現在手綰虎符用兵大小金川的傅震和趙又秋,特別提及傅家子弟門人跟奸相和坤不睦,一切安排無非嚴防國賊殘害忠良,說明長辛店大明鏢局立意所在,川督國泰抄家棄市卻也是傅家人使的手腕,她小蓮這一趟保鏢南來卻為著刺探贓官福崧。

  蓮姑娘會講話,獻出渾身破綻,只等聽話的踏隙進招。

  福崧貪黷無饜,苛政似虎,鎮江府紳商良善為之價家破產者不知幾幾,士林中積憤至深,老早就聚議過入京尋門路控告,怕只怕好相和坤帝眷方殷袒護惡督。

  心耕地方名士,素著賢聲,側目惡督橫行,說不出心頭懊惱,怎當得蓮姑娘挑逗撩撥?可是老年人臨事謹瞠,欲言又止顯慮仍多。

  姑娘不慌不忙,采手懷中取出一件寶貝,得自端王府烏雅輻晉所贈,是一枚值宿乾清門侍衛的金質腰牌,李大夫識貨一晃這東西頓時驚喜欲絕。

  晚上蓮姑娘留宿李寂備蒙盛款,心耕口述惡督福崧劣績,姑娘秉筆疾書手不勝錄,最後她才從容查問到何歧西如何準備打破難關?

  心耕連聲嘆息,認為姑娘回京縱有辦法扳倒輻崧,緩不濟急亦複難解何府尊眼前困厄,眼前追繳欠項限期迫屆,拿不出兩萬七千紋銀,勢不免掛練坐牢……

  姑娘驚叫:「坐牢?四品黃堂,犯了罪也應該遞解帝都定罪,福崧敢……」

  心耕搖搖頭說、:「怎麼不敢,參了官還有甚麼話好講?惡督跋扈恣肆無法無天,他怕什麼?這事大傷何公子鳳舉之心,決計自請開革功名,代父入獄。」

  姑娘笑道:「那怎麼行,書生愚孝,也該想想看自請開革功名是不是辦得通嘛?」

  心耕道:「何公祖病大好了,鳳舉預定明天後天上南京進謁文學台……」

  「他是河南省舉人,姓文的又有什麼辦法呢?」

  「有辦法也不敢幫忙。」

  「文麟書官箴怎麼樣?」

  「很不錯,稍嫌太過拘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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