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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這條漢子流落京都時改名叫傅恩,現在到這兒仍叫藍立孝。

  他跟紀寶兩頭施恩,紀寶當時在西山忠孝齋救過他,後來他在禁宮禦書房也救了紀寶,他們倆交情可說很深。

  雖然彼此少來往,可是互相感激。

  紀寶今天在這地方見到他,自是分外快樂,等不及劉留把雞送來,他們倆已經爬在桌上喝起酒來啦。

  藍立孝說還沒找到什麼適合的工作,眼前決計暫住石廣琪家裡等機會。

  他的話頂簡單,兩三句就結束了。

  紀寶訴說的可是長,先說出家訪道的動機,再說崔小翠因為這回事跟他鬧彆扭,話題轉入一場大病,嚇壞了多少人,累壞了多少人……

  他說:「我要不是顧恤大家太過愛惜我,我本身實在不大願意出家,人生壽夭又有多大關係,出了家是不是真能延齡還是問題。」

  藍立孝靜靜的聽他講完話,想了想說:「三爺,人有的為他人而死,有的為他人而生,這總歸一句話感情。

  據你說崔小翠姑娘她與你恩同骨肉,智慧如海才藝無雙,那末她所指示的自然有道理,何況堂上言命諄諄,手足關懷甚切。

  無論如何你總得上一趟阿爾泰山,不過這麼遠的路程,讓你一個人長途跋涉,這似乎有點大意。

  出門要靠閱歷,光說武藝那是攪不通的,如你今天這樣暴躁,動手就傷人絕對要不得。你的眼光又不夠,真要是落了黑店,恐怕不得了,明槍可躲,暗箭難防,這一路西行,使迷藥的,放蠱毒的,那一類壞人都有,著了道兒你就毀了。

  出門人第一講究和氣,你還是一個小孩子更應該謙恭……好,老弟,我反正是個閒人,送你去啦。」

  紀寶笑道:「那我怎麼敢當。」

  恰好劉留親自端出來兩盤白煮雞,聽見他們爺兒的話,接著笑道:「我說,小爺您就不要客氣啦,有您藍爺護送方保萬無一失,憑您一個人真怕不行呢!」

  紀寶站起來拱拱手說:「劉爺,對不起,我剛才是不曉得……」

  劉爺急忙擺手說:「別說,別說,我承認存心戲耍您,您總要寬恕我不知不罪。」

  藍立孝大笑道:「走遠路只要你懂得江湖門檻,倒還是頂有趣,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交上一兩個好朋友。

  老弟,請記著,誠字天下去得,你有這一付好品貌,又是一身驚人能耐,誰還能不喜歡你?

  千萬別驕傲,別炫露,像這樣亮著兵器出門,你就是不識禮貌,就是瞧不起當地人物。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今天我要不在這兒,石老前輩聽到你使錯骨法傷人,間就有一場大麻煩。」

  幾句話說得寶三爺滿臉通紅,他後悔了。

  第二天一早,藍立孝領紀寶進謁石廣琪,三爺奉獻十顆大珠作拜見禮。

  石老英雄十分喜歡,他給的賞賜就更豐富。

  三爺一概謝絕,他獨向老人家求借一匹好馬給藍大爺,回來店裡又給劉留留下兩百兩銀子,爺兒倆這才上馬登程。

  三爺惦念著翠姐姐前途等候,一味兼程趕站,有藍立孝陪伴著他,自然一路平安。

  出了潼關他就留心打聽。

  這天下午來到寶雞,經過一個巷口,裡面走出一條漢子,約莫四十來歲,追在三爺馬後叫:「下來啦,你還往那兒跑?」

  三爺趕緊勒馬回頭,看這樣子像煞他父親小雕,三爺怔住了。

  藍立孝火速下馬,過去抱拳拱手問道,「您老貴姓,有什麼話吩咐嘛?」

  漢子打個問訊笑道:「兄弟姓傅,他是我的侄子。」

  他伸手指住紀寶。

  紀寶一躍下地,趕向前請個安說:「大爺,您……」

  漢子答道:「我老二,你爸爸老三。」

  紀寶又驚又喜,急忙又請安,叫聲:「二伯伯……」

  漢子問:「這一位?」

  紀寶道:「藍大爺,他老人家送我出關的。」

  漢子笑道:「好,好,她算出你有人送嘛。」

  紀寶搶著問:「她是誰?」

  漢子笑道:「不要問,把兩匹馬牽來啦。」

  邊說,邊又向藍立孝作揖,讓他一同走入巷裡。

  紀寶追在後面走,走到一家牆屋大門前,望見裡面院子裡站著一個少婦打扮的女人,那還不是翠姐姐……

  三爺馬也不要了,奔進去拜倒地下。

  小翠攙住他悄聲兒說:「三,留心禮貌,好幾位長輩都在這兒,海容老神仙,你爺爺,三位太太,寶,胡,白,剛在外面等你的是你二伯父。這房子是胡氏太太的,她住在這兒好些年了,你四叔父是她生的可不在家……」

  紀寶不安的問:「我爺爺到底有幾位太太,我應該怎麼稱呼?」

  喜萱馬急闖過去兜回來,她咬下左邊手一根長指甲,遞給紀寶,哭道:「兄弟,你留著做個紀念吧!」

  她把指頭上點點滴滴的血抹在胸前,又說:「兄弟,看,這件衣服上有你的眼淚,我的血……我將永遠惦掛著你。」

  紀寶一聽,那眼淚就真是沒有辦法停止,他怔怔地講不出話。

  喜萱又說:「兄弟,出潼關,你得留心打聽,有個人在前途給你送行……」

  紀寶悲聲問:「誰?……」

  喜萱道:「你的翠姐姐……你要不出潼關……她永不回來……」

  紀寶大叫一聲:「翠姐姐呀……你……」

  他拿掌中徑寸長的指甲藏到懷裡,叩手說:「姐姐,我走啦!」

  眼見燕月小綠並馬上橋,這又高聲喊:「月哥哥,綠姐姐,請你們給我關照著喜姐姐……謝謝……謝謝啦……」

  他縱馬走了,走了又回頭,回頭再走,再走再回頭,直到望不見了人影兒,這才馬上加鞭,一口氣飛奔六七十裡路,兀自不肯停歇。

  坐下馬青花驄原是一匹極好的牲口,兩頭見日管走五百里。

  三爺這一天差點兒就趕了四百里,不是顧忌馬走壞了,他還想披星戴月乘夜兼程。

  掌燈時他落下客店,吩咐店家拿黃豆泡酒喂馬。

  這兒還算石家莊境界,但地方稍見偏僻。

  寶三爺他下的雖然不是黑店,可是店家相當的兇橫,住店的人們也非常混雜。

  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孩子單身出門,坐下馬又是那麼神駿,被卷兒裡頭還明目張膽插著兩枝寶劍。

  江湖上就是那麼討厭,服軟不服硬,你要是亮著兵器走路,這就是告訴人你是什麼不含糊,碰著不服氣的,那是很容易引起麻煩。

  三爺打扮不俗,灰布薄棉袍,底下青布抓地虎,生得十分膀寬腰細,胸膛還挺得很高,講話大刺刺的微帶著驕傲,看模樣兒分明是練過的人。

  然而究竟是個小孩,誰還能怕他呢?

  他吩咐店家拿黃豆泡酒喂馬。

  店家叫劉留,他俏皮地問:「小哥,你說使什麼酒啦?」

  「那你還能不知道?要黃酒。」

  「黃酒沒有嘛。」

  「你不會買去。」

  「你還是自己跑腿,我是買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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