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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她當然沒有忘記,更沒忘記小南是一個乖孩子!

  她忽地從白瓷盒子取出另一柄刀,放到燭光上燒紅,接著,她輕咬紅唇,咬得紅唇快要滴血,她霍地抨起自己如流雲般的衣袖,沉鬱的看著聶風道:「聶大哥,你寧願犧牲自己兩成功力相救小南的高義,我實在萬分佩服;可是你別要忘了,小南不僅是你徒兒,也喚我作姐姐「這兩寸筋脈,其實最應犧牲的人,是」「我!」「我」字一出,只見她手起刀落,那七寸小刀已直向自己右手臂彎割去!

  原來她是不忍聶風犧牲?才想以自己筋脈犧牲?然而別要忘了,她若要自行「驅骨續筋」,便必須在完全清醒的情況下操刀,所以她絕不能吸入半點麻藥,否則又如何自行操刀?

  但,這實在是一件相當令人心寒的事;她將要以自己左手親自剖開自己右臂皮肉,再挑出筋脈割出兩寸,接著還要一針一針縫合傷口;整個過程所要忍受的徹骨痛楚,以她珊珊弱質,如何可以忍受得起?

  然而為了小南雙手,為了不想聶風犧牲,她決定……「放肆」就在她的刀還差一分便觸及她的皮肉之際,房外霍地傳來一聲老婦的怒吼,一根龍頭拐杖已穿窗飛入,龍頭拐杖的龍頭,還恰好擊中她操刀的手腕,「當」的一聲!她手中鋒利的小刀隨即跌到地上,龍頭拐杖亦借力一旋,旋向房內一道屏風之後。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條魁梧的身影已掠進房內的屏風後,一手重執龍頭拐杖,便往地上一插。雖是隔著屏風,惟來者渾身上下散發的那份無匹霸氣,早已逼得屏風也在籟籟作響!

  夢與這條魁梧身影,就這樣給這道屏風隔著;若單從魁梧身影投到屏風的影子看來,這顯然是一個昂藏七尺的漢子;然而屏風上的影子卻已有點佝僂,且從影子依稀可辨,這條身影的裝束是一名龍鍾老嫗……「姥姥?」攀乍見這條身影出現,一顆芳心不期然一寸寸的向下直沉。

  姥姥?原來這條身影便是那個躲在山洞屏鳳後的「姥姥?」她居然也會在此出現?但,其時她不是一臉關公之相,一身關公的裝束嗎?如今透過這道屏風看去,影子所呈現的何以會是老婦?而不是他關羽?

  這條身影的聲音,又為何會是女聲?不再是男聲?屏風後她的真身,真的是老婦?

  這……可能嗎?

  再者,「姥姥」二字,原解作外祖母的意思;夢喚其作「姥姥」,她可會真是她的外祖母?

  姥姥極具威儀的道:「丫頭你好斗膽!你可記得自己是什麼人?」雖然隔著屏風,夢已看不見姥姥難看的面色,但她還是不由自主的深深低下頭,支吾以對:「我……當然記得自己……是什麼人。」「好!」姥姥忿然反問:「你既然記得自己是什麼人,為何這樣不懂珍惜自己?你可知道,你生存的每一刻,你身體的每一分力量,都並非屬於你自己,而是屬於這四個字」「義!薄!雲!天!」驟聞「義薄雲天」四個字,夢渾身陡地一震,仿佛也為了這四個字後隱藏的故事而震動!

  只不知,那是一個怎樣令人震動的故事?

  夢黯然道:「姥姥,夢兒也知道『義薄雲天』四字對我們來說異常重要,然而……若我們只是不顧一切地為了這四個字而無視其他人的重要。便……更與此四字背道而馳了……」屏風後的姥姥驟聞此語,情緒似乎較為平復一些,但還是問道:「丫頭好嘴刁!好!你且舉個例子,看看當今之世,誰還配稱『義薄雲天』四字?」夢想也不想,便朝床上昏沉不醒的聶風一指,答:「這裡就有一條漢子,他……有一腔……『堅固』柔腸……」在屏風後的姥姥雖瞧不見夢所指之處,惟以其功力似亦聽出夢所指何處,她冷笑:「嘿!聶風?這小夥子太沒機心,也太單純!他在江湖行走,居然敢輕易讓你替他操刀。如此毫無戒心,他能夠活至現在,也實在太長命,太神奇了……」夢猶自為他辯護:「但,這正是他的長處!他為了小南這個新收的徒兒,竟願意冒癱瘓之險,更犧牲自己的兩成功力來拯救他的手;姥姥,請你問心,這樣的人……是否堪配『義薄雲天』四字?」她居然敢叫姥姥問心?看來她是一心要維護聶風了!姥姥默默聽罷她這番慷慨陳詞,仿佛陷於一番思量,隔了半晌:她終於沉吟道:「所以,為了不忍讓他犧牲,你寧願犧牲自己兩寸筋脈?兩成功力?」「而且,你還故意割開他的皮肉,令他以為自己已經犧牲了,面不知道犧牲了的人原來是你,好讓他能心安理得?」啊!原來夢把聶風皮肉割了又縫,只為兔他操心?

  心意乍被說穿,夢登時粉靨一紅,不知怎樣回答;然而姥姥看來並不需要她回答,她繼續說下去:「夢兒,其實,你能不讓聶風犧牲而執意犧牲自己,又何嘗不配『義薄雲天』四字?」姥姥本來戚嚴無比的嗓子此刻竟猝地變得稍為柔和,她為何會忽然改變態度?

  是否,她的一生,本是為「義薄雲天」此四字而生?如今能見夢也行符合道義之事,在她充滿威儀的心中,也感到少許安慰?

  縱然,如今夢所幹的所謂道義之事,會對她們的未來構成不便?甚至障礙?

  夢驟聞姥姥像改變初衷,態度轉軟,當場為之喜上心頭,道:「姥姥,那……你是不會阻止我了?」姥姥卻道:「未必。雖然小南是一個值得你出手相救的孩子,這個孩子自小已胸懷大志,將來長大了一定能對無雙城有所神益;只是,要犧牲你的兩成功力,畢竟太多了;你可知道,若你缺了兩寸筋脈,不僅沒了兩成功力;這一生,你的右臂也別奢望能再伸直?」說得也是!若缺了兩寸筋脈,手肘之間的距離明顯拉短了,怎可伸直?

  夢聽罷有點失望,說來說去,姥姥仍是在執意阻止她!

  可是姥姥突然又道:「不過不用擔心!若有一個人能一同與你犧牲筋脈,各棄一寸,各棄一成功力,問題便不會太大了……」此語一出,夢頓時面色一變,她好像有點明白姥姥的意思,又好像不敢相信姥姥的意思,不禁目瞪口呆:「姥姥,你……」姥姥豪情無限的道:「還我什麼?還不快準備多一柄小刀,替我割肉取筋!」夢當場更是無法自己,抬首看著屏風後姥姥佝僂的影子,道:「姥……姥,你用不著……與夢兒一起傻啊!你這樣做,只會耗掉你一成功力……」姥姥聞言不由又氣上心頭,勃然道:「嘿!連你這丫頭如今也配『義薄雲天』四字,難道我姥姥就不配了?別要浪費時間!」夢非常震驚,不過既然姥姥豪情若此,她也不便再說什麼;惟就在她拈起小刀放在燭光上的刹那,遽地,一雙枯稿無比的手已從後搭著她的肩膀。

  誰有這樣無聲無息卻又快逾聲音的輕功?

  不是姥姥又會是誰?。

  夢並沒有回首望姥姥一眼,只是繼續準備小刀,姥姥卻在她身後道:「夢兒,不過此事以後,要你應承姥姥一件事!」「姥姥,到底是什麼事?」「你從小至大,心腸也不比聶風這傻小子硬上多少;但姥姥希望你能心硬一次!姥姥希望此事以後,你千萬別要忘記,聶風,極有可能是那招『傾城之戀』等待了千年以上的人;你,一定要好好的利用他……」對夢來說,這真是一個難題:然而為眼前垂危的小南,也為了姥姥能為她一起犧牲的心,她終於黯然點頭。

  向來威嚴無比、不聞笑聲的姥姥倏地笑了,而且還是極為淒厲的仰天長笑,她終於爽快的吐出四個字:「夢兒!動手!」聶風昏迷的這一日,很快便已過去;然而當日正將盡,長夜快要降臨的時候,他的人真的如夢所料:猶未蘇醒過來。

  看來,他最快也須明晨方會醒轉,只是,在他將醒未醒的這一夜。

  無雙城內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據說,人間有某些特殊職業,只適宜在深宵幹活,在深宵特別活躍。

  譬如挑糞,譬如迎送生涯還有以下這種……「無雙府」,位於無雙城的中心,乃是城主獨孤一方的府邱;這座府邸占地之廣,令人咋舌;這座府邸佈置之奢華,與低下城民的陋宅一比,更簡直有如天國與地獄之別。

  夜裡的無雙府,從外表看來更是異常寧靜,惟府內的人和物,又是否同樣寧靜?

  尤其是他的心。

  霸者獨孤一方的心。

  他正于其寢居內挑燈夜讀。

  經過一口繁忙而沉重的幫會事務,獨孤一方才難得有此餘暇挑燈夜讀,他讀的究竟是甚麼?

  原來他此刻手執的正是一卷無雙城祖傳的武學秘複。哦?他身為城主,不是早應學全了無雙城的所有絕學方能坐上城主之位?何以還在亡羊補牢?

  而且,他此時心情看來極不平靜,像是為了無法完全明白那卷秘笈上所載的武學而煩躁不安,霍地,他一惱,便把秘笈擲到跟前的桌上。

  他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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