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馬榮成 > 再見無名 | 上頁 下頁 |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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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塵碧落,天涯海盡,茫茫此生;「她」的一生,似是受兩個男人所操控,身不由己。 這兩個男人,一直于無意間牽制著她一生的「起承轉合、悲歡聚散」。 只是,她與他倆之間,卻並沒有怨忿積恨,相反更互相體諒、敬重。 「她」認識他倆的時候,還只得十歲。 難忘的十歲。 「她」認識他兩的方法,也不是像尋常邂逅般遇見對方。 她認識他們二人,始於一幅畫。 一幅已日漸褪色的畫。 她永不會忘記,當她的爹把藏在床下多年的一幅畫找出來給她看的時候,只是第一眼,她便被這幅畫牢牢的吸引住了。 那是一幅她爹在十年前所繪的畫。 這個世上,任何人、物、情,大都敵不過歲月的無情曆煉。 更遑論區區一幀畫? 故而,這幀深藏了許多年的畫已在「年老色衰」。 奇怪的是,這幀畫內所繪的所有諸色人等,也都隨著歲月而變黃了,惟獨當中有兩個人,他倆的繪像仍是清晰可見,光芒歷久不衰。 也正是這兩個人的繪像,迷住了「她」! 那兩個人,竟是兩個小孩! 剛好出世彌月的男孩! 「小瑜!」 「小瑜!」 一連串的小孩叫聲,都在呼喚著同一個名字,而這個名字的主人——小瑜,此刻正坐在她家屋前的階上,看著手中那幀已殘救舊發黃的畫,幽幽出神。 這個小瑜,還只得十歲。 但見「她」儘管年幼,杏目唇紅,兩頰白裡透著一抹粉色,小小年紀,卻已給人一種「滴粉搓酥」的驚豔之感,不啻是個美人胚子。 饒是如此,這個小小的美人胚子,看來並不怎樣活潑,至少,不比此刻在她家門外空地上嬉戲著的同齡小孩們活潑,她只獨自躲在一個角落裡專心賞畫。 時快日落西山,小孩們已玩耍了老半天,小瑜亦把這幀畫端詳了老半天,終於,小孩堆中一個渾身大紅大綠的女孩,忍不住上前向她嘮叨:「唏!小瑜!天快黑了!你怎麼老是拿著這破畫著呆?這幀畫雖然是老爹十年前畫的,今日他才取出來給我們看,你也不用這麼費神啊!」 說話的女孩貌若一十有一,喚作「荻紅」,其實是小瑜年長一歲的姊姊,也是唯一的姊姊。 其餘小孩也一同起哄道:「是呀!小瑜!你平素已不太喜歡玩耍了!今日更是靜得出奇!這幀尋常不過的破畫到底有什麼好看呀?」 年僅十歲的小瑜只是淺淺一笑,流露超越了她這年紀應有的溫柔,她原是一個異常溫婉的女孩,但見她輕搖著小辮兒道:「不!這幀畫……一點也不尋常呢。」 荻紅失笑:「妹子!姊姊知道琴棋書畫向來是你的心頭好,尤其是那悶煞人的『胡琴』與畫,更令你愛不釋手。但是啊!爹所繪的這幀也不是什麼驚世之作,那用如斯著迷?我橫看豎看,也瞧不出它有啥不尋常!」 小瑜仍是張著小眸子凝視著這幀畫,答:「姊姊,你有所不知了,你知不知道這幀畫,是爹那個時畫的?」 荻紅有點不耐煩的道:「唏!這個我早就知道了!這幀畫,是爹在十年前赴舅父兒子彌月宴後所畫的!畫中情景,便是爹當晚所見的情景!那時候,你還沒有出世,我還只得一歲,後來,娘親生下你後也就去了。」 是的!觸目所見,小瑜手中的畫,確是繪著一幕喜宴情景! 只見畫中賓客滿堂,滿門吉慶,一雙中年夫婦擁著一個男嬰,成為全場目光所在。 小瑜道:「嗯。這就是了!今日我聽爹說,他當年回來後忙著把所見的情景畫下,是因為他在席中瞧見了一些令他難忘的人……」 荻紅不假思索的道:「啐!什麼難忘的人呀?舅父是我們娘親的大哥,姓慕名龍;雖然我們一家不算窮,可是比諸舅父的大屋,真是小巫見大巫呢!據說舅父曾是朝廷名將,他的屋子派頭定必不小,爹敢情是為了那種派頭而畫下這畫!」說時滿目憧憬,似乎,荻紅並不滿足於自己如今所居的屋子。 「不是的。」小瑜道:「爹說,他當年畫下這幅畫,是因為在席中瞧見舅父的兩個兒子……」 「兩個兒子?」荻紅問:「舅父不是僅得一個兒子嗎?」 小瑜道:「本來是的。但,就在舅父兒子誕生的那晚,舅父卻在門外拾得一個棄嬰,也是個男的!裡著棄嬰身兒的破布還包著一個破玉珮,刻著『英雄』兩個字,敢情這孩子的爹娘本想喚他作『英雄』,卻在窮得走頭無路下,才會把兒子棄在街頭;爹聽舅父說,撿獲那男嬰時,他的臍帶還沒剪去,想必剛產下不久,與舅父的兒子于同夜所生;舅父為了替他的兒子積福,於是便把他納為義子……」 荻紅道:「嘻!舅父倒是大方的很!那賤骨頭真是幾生修到,能被舅父這大將納為義子。」 說罷妒忌之情溢於言表,她雖老父健在,也巴不得那個慕龍舅父一併把她納為義女。 荻紅口中的賤骨頭,固然是那個被撿拾回來的男孩,小瑜連忙道:「姊姊,怎麼能這樣說人呢?那男孩被父母遺棄,身世實在可憐的很啊!」 荻紅歪著小嘴道:「唏!妹子你老是這樣仁慈,大姊也不和你鬥嘴下去!是了!說來說去,這也僅是一幀喜宴圖,幹麼你老是看著它出神?」 小瑜指著那畫,應了一聲:「是因為——他!」 他?他是誰? 荻紅與一眾小孩不期然朝那畫定神一望,第一眼,他們在畫中的滿門賓客之中,驟然像是瞥到了一顆星! 星光所在,在於她的舅父慕龍夫婦所抱的一個男嬰! 只見慕龍夫婦懷中的男嬰雖僅彌月,卻是眉如吊劍,滿臉掩不住的神采,仿佛,他甫生下來便已註定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物! 荻紅道:「哈!這有什麼稀奇?這個是舅父的兒子嘛!聽說喚作『應雄』,我早已注意畫中的他了!瞧他的長相,將來一定會虎父無犬子的!」 小瑜道:「姊姊,應雄表哥確是與眾不同!在這幀畫中,他還只是彌月,但爹已把他畫得如此神威,想來,當晚喜宴之時,他一定也是所有人的寵兒,但,你有沒有注意這畫的一個暗角?這個角落的人,才是我最感興趣的!」 言畢朝畫中一個不大顯眼的角落一指,荻紅又與一眾孩子順眼一望,不禁盡皆「哦」了一聲,目露鄙夷之色。 「妹子!不是吧?這角落裡冷冷清清,只得一個老婦抱著一個小男嬰,啐!這男嬰的樣子怎地一點也不天真可愛?還蹙著眉頭?有啥看頭?」 小瑜凝眸看著這角落裡的男嬰,小小年紀的她居然有點憐惜的道:「姊姊,這男孩……是應該蹙眉的,他,正是舅父撿回來的棄嬰!」 「什麼?」荻紅一愣,連忙定神在看個清楚,鄙夷之色更深:「哼!難怪難怪!滿身寒酸氣,難怪會被賓客撇在角落啦!」 「姊姊,你不覺得這男孩很特別麼?」 「見鬼!他有啥特別?」 「爹說,那晚,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兩個孩子;爹擅繪丹青,所以向來最注意人的眼神。慕舅父的親兒子一點也沒令爹失望,爹認為這孩子雙目甚至比大人們更有精光,將來一定是個人物;不過,爹說,最令他難忘的,還是這個被賓客們冷落一旁的舅父義子……」 「嘿!連爹也這樣說?這窮酸子難忘個屁!」 「不!爹與這孩子的目光接觸時,這孩子的目光竟然有千斤之重,壓得爹也有點透不過氣,爹說,他曾畫人無數,從沒有一雙眼睛,會令他有這種氣勢,那種氣勢,像是……他在看著一個他也不配直視的——英雄!」 「英雄?」荻紅益發不屑。 「是呀!爹還說,最奇的是,他這個大人也不敢直視那孩子的目光,當晚慕舅父的親兒子,卻一直看著那個義子,活像……與這個義子一見如故似的……」 「後來,當這個義子也回望慕舅父的親兒子時,天上遽地風雲變色,爹說,就如同上天在預告著這兩個孩子,將來一定會掀起一番風雲……」 小瑜話沒說完,荻紅已打斷她的話,恥笑道:「好了好了!我的妹子,大姊看你准是著了這幀畫的魔哪!只是一個窮酸男嬰而已,那會是什麼英雄?更令慕舅父的親兒子整晚看著他?還可令風雲變色?這麼神奇的事,連我們這些小孩也不信呢!敢情是爹信口開河騙你的!別天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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