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馬榮成 > 再見無名 | 上頁 下頁 |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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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爺?那豈非是慕龍那個據聞會刑克至親的義子?他終於在無人無馬無車無情相接之下,孓然孤身,遠涉千里回來? 小瑜聞言,一雙眸子登時泛起一斯期待之色,慕夫人也是熱切期待,而慕龍的親生兒子應雄,雙目更浮現一道精光! 只有慕龍,卻是眉頭一皺,當年他雖是欲以此子魚目混珠,代替其親身兒子出戰劍聖,惟不虞竟買了一個孤星回來,此刻固然亦不歡迎這個刑克至親的孩子,但見他捋須暗忖:「他……終於回來了?好傢伙!能獨個兒遠涉千里,身心倒真是鐵鑄的!我滿以為他定熬不住了,想不到,一個十一歲的男孩,會有此超乎常人的耐力……」 一念至此,慕龍又問阿福:「他既以回來,那群畜生又為何吠他?」 「不知道啊!小人乍見二少爺甫進屋門,十多頭大狗便開始朝他狂吠不止,而且一面吠還一面向後退縮,像是非常恐懼,害怕會被二少爺克死似的……」 說到這裡,阿福當場掩嘴,他自知失言了。 幸而慕龍也沒責怪他,他僅是朝房內眾人道:「夫人,『英名』既已回來,我們這就去看他!應雄、荻紅,你倆也一起來吧!小瑜,你剛剛醒過來,還是躺在床上多休息的好!」 小瑜本來很想一睹這英名的盧山真貌,不虞慕舅父卻要她留下來,登時感到沒趣,此時慕龍夫婦與其姊荻紅已步出房外,只有應雄還是未有舉步,他自信的目光又再度落在小瑜臉上,遽地問:「你,似乎也很想見一見我的——二弟?」 小瑜俏臉一紅,低下頭:「應雄……表哥怎地這樣說人?我……也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是嗎?」應雄的眼睛又在打量著她,似要看進她的小心裡,還打趣的說:「女孩子真麻煩!明明是很想很想了,還在裝蒜!」 「像我!我便從來不諱言很想見一見自己這個二弟了!坦白說,他從小便被送離慕家,我也從沒見過他,他到底會是什麼樣子呢?」 「如果,真的如爹所言,他能克死兩個乳娘、八個師父,本領倒真不小!也可真不簡單!這樣精彩的二弟,真令人好生期待啊!」 他的語氣一點懼意也沒有,顯見他並不如其他人般懼怕被這個二弟克死,相反更感到非常有趣。 「你,真的不想見見他?」他猝地又向小瑜重提适才所問。 「我……」小瑜一時間不知所措,不知該怎樣回答。 應雄複再一笑,道:「還我什麼?瞧你!爹雖然吩咐你好好休息,但你看來並非荏弱多病,真的需要躺那麼久嗎?」 「看你也是心癢難熬了!你還是——」 「跟我來吧!」 應雄說著,猝地以柔勁一把拉起小瑜,就這樣挾著她向房外飛馳而出。 「應雄表哥……」小瑜不虞這個表哥居然身負輕功,敢情是慕舅父悉心調教所致,更不虞他會無視老父的吩咐,斗膽帶小瑜一起去看他聞名已久的二弟! 然而,這不正是她期待多時的事情麼? 此刻把她挾著飛馳的應雄,無論在談吐、心態、眼神方面,對小瑜來說,都像是一個過份自信的「怪物」! 一個並沒有令她感到失望的怪物! 至於那個喚作「英名」的二表哥,又會否令她失望? 也許,這個被易名「英名」的「英雄」…… 會是一個比應雄更匪夷所思的——怪物! 更可怕的——一代天驕! 他,一直都在低著頭。 婢僕們詫異地盯著他,竊竊私語,就像在盯著一頭怪物。 十多頭惡犬,亦已夾著尾巴瑟縮,愈退愈遠。 可是,他還是在低著頭。 英雄不低首,低首不英雄。 他為何低首? 當慕龍與妻子、荻紅趕至慕府廳堂的時後,他們便看見低首的他。 一個低首的「英雄」! 但見他年方十一,一身墨黑的素衣,竟爾染滿風塵,汙髒不堪;他的左手,更緊緊執著一個小小的殘舊包袱,極為寒酸卑微;他亦沒有坐在慕府豪華光滑的家俱之上,像是唯恐自己的汙髒卑微,會汙了家俱顏色。 惟是,他縱然僅是坐於廳堂內其中一個不太觸目的暗角,慕府的廳堂卻實在太漂亮,也太具氣派了,無論他如何想把身上的寒酸、卑微藏於暗角,也是藏無可藏,他,還是那樣令人側目。 廳堂上的婢僕遠遠看著他,大家都不大願意上前與他接近,就連那十多頭惡犬,似亦不歡迎他這個身世卑微的稀客。 故而,當慕龍第一眼瞥見他的時候,不禁被他身上所散發的窮酸氣息弄得眉頭大皺,而像狗般尾隨慕龍而來的荻紅,更是「明目張膽」地目露厭惡之色,連她這個前來寄居的人,也瞧他不起。 只有慕夫人,乍見這可憐兮兮的孩子,登時眼眶一紅,鼻子一酸,喜極高呼,是發自真心的喜悅高呼:「英……名?」 「你就是英名?」 那男孩見府內所有人和狗都對他望而卻步,實不虞貴為主母的慕夫人甫見自己,卻一點厭惡的意思也沒有,還由衷喜悅,他雖然仍低著頭,令人瞧不見他的面目,惟亦輕輕的點了點頭,嘴角更似流露一絲無言感激;可惜,並沒有人發現他的感激。 「太……好了!英雄……不!英名!你可知道……娘想得你好苦?」 慕夫人一面呼喚,一面已走上前,不惜紆尊降貴,俯身熱情的搭著這孩子的雙肩;所有人和狗都因他渾身的汙髒寒微而避開他,惟有她,還是毫不在乎身上的錦衣會給這孩子弄汙,異常樂意的與他親近。 她竟還情不自禁淚盈於睫,嗆然道:「真……想不到,你以長得……這樣高大了!孩子,你可還……記得,當你很小很小的……時候,娘把你抱在懷中……哺乳,那時候……的你,眨著小眼睛……看著娘,好像……很很害怕娘會像其他人般遺棄你……的樣子;由那時開始,雖然你並非……娘所出,娘已認定……你是老天爺賜給……我的第二個兒子,娘一定會……好好的……把你撫養成人,可惜……」 不錯!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情!慕夫人一心將他視為己出,除了他天性善良,也可能因為這孩子給她的第一眼異常特別,她與他雖無母子之分,卻有母子之緣!一切一切,都逃不出緣…… 可惜的是,中國男人向來都不太重視中國女人的說話,無論她如何不願,還是無法改變這個孩子被送往外面拜師的命運…… 慕夫人有柔聲細問:「孩子,你在外……已快十一年了,這些年來,你活得……可好?」 這還用問!瞧他那一身襤縷粗衣,那滿是污垢的小手,和那破舊的小包袱,陪伴他多年的,想必只有不堪提的飄零身世,他活得很糟,並不好。 可是,看著眼前慕夫人為再見自己而感動得雙目淚流不停,這個喚作「英雄、英名」的孩子隱隱有所觸動,他似乎不忍讓慕夫人牽腸掛肚,本來無甚反應的他,居然又再微微的點了點頭,沉聲答:「我,很好。」 「娘,不用掛心。」 他終於張口說話了!簡短的兩句話,令人對他的印象更為難忘。皆因他的聲音異常緩慢而低沉,低沉得不像一個孩子。惟是,他語調卻是溫暖的,他並不冷,至少對慕夫人不冷。 然而,儘管慕夫人對此子相當熱情,這孩子還是並無熱烈反應;他好像總與人保持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是否因為他自慚形穢,認為別人不願親近他,故才先自行與人保距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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