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看金庸小說 6　深沉的一段情(2)

6　深沉的一段情(2)

　　愛情上的寬容

　　在男女之情上，完顏洪烈還有最難能可貴的一點，就是他能容忍包惜弱思念前夫，房中佈置，全是舊時一樣。一個男人若不是在愛情上有寬闊的胸襟，絕無法忍受這一點，而完顏洪烈為了投自己所愛的人之所好，居然不以為忤，真是難得。

　　完顏洪烈對包惜弱「十餘年來用情良苦」（四三三頁）。包惜弱重逢楊鐵心，死了，慘死之前，世俗的道德觀戰勝，但這真是她這樣遭遇的女人的真心想法，還是作者像「在無可奈何之下」一樣，用道德、民族、忠奸的觀念在干涉愛情，而在替她開脫？

　　這個問題，只怕爭也爭不出結論來，只好各憑性格去設想了。

　　完顏洪烈和包惜弱的這一段情，在金庸作品之中，不是很為人注意，但實實在在，極其動人，而且留了不知多少餘地去給讀者想像。

　　可以想：包惜弱在這十八年來，快樂嗎？她應該快樂，有一個男人這樣愛自己，望著兒子在富裕的環境下長大，還可以由得自己心意去懷念以前的丈夫，作為一個女人，那還不幸福快樂嗎？

　　也可以想，在完顏洪烈，用盡了「水磨功夫」，包惜弱終於答應了時的情景，噫！那是極度的旖旎風光！

　　更可以想，在那十八年中，完顏洪烈花了多少心思去討包惜弱的歡心。

　　作為一個對心愛的女人，愛得如此之深的男人而言，完顏洪烈是上上人物。

　　作為一個感情豐富的美女，包惜弱也是上上人物。

　　楊鐵心不可愛，如果他是真愛包惜弱，就算知道了她的下落，也該飄然遠去，不該再去打擾她。不過，楊鐵心做不到這一點，楊康更做不到，一直要到第三代的楊過，大概可以做得到。結果，包惜弱死了，完顏洪烈傷心欲絕，堪稱悲劇。

　　楊康的成長

　　完顏洪烈和包惜弱之間的感情，還牽涉到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楊康的成長。

　　而楊康的一切，又影響到了《神鵰》中的楊過，所以關係重大，非同小可。

　　楊康自小在王府中長大，而且，顯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完顏洪烈當然不會說，他愛屋及烏，對楊康十分好，而且也真是有感情的，這一點可以從楊康已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完顏洪烈待他依然如舊這一點上，得到證明。包惜弱為甚麼也不對楊康說明他的身世呢？

　　在郭靖的孩提時代開始，李萍就不斷向郭靖提及金人的兇殘、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等等，使得這一切，在郭靖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包惜弱顯然一點也未曾向楊康提及過。

　　包惜弱不向楊康提及這一切的原因，只有一個：維護完顏洪烈。包惜弱對楊康不能算了解，在她的想法是，如果楊康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後，他和完顏洪烈，「父子」之間的感情，一定會大受影響，所以她才絕口不提的。

　　在這裏，還有一點值得探討之處。

　　楊康是一個聰明人，自小也一定聰明伶俐，他對於母親的房間中的陳設，這樣怪異，就算沒有任何疑心，單單為了好奇，也應該問一下「為甚麼」的。

　　當楊康這樣發問的時候，包惜弱如何回答呢？既然不能透露真相，必然要設辭應付。以包惜弱的智能而言，要撒一個謊，騙騙兒童時期的楊康，是可以騙得過去，但是要騙少年時期的楊康，只怕已是不能。連郭靖黃蓉一見到包惜弱的屋子，也都：「……暗暗稱奇：『這女子貴及王妃，怎地屋子裏卻這般擺設？』」（三四一頁）楊康若是不奇怪自己母親何以如此，真是沒有道理之至了。

　　是不是楊康早已知道了母親的秘密，但是因為他夠精明，知道說穿了對自己沒有好處，所以也假裝不知，和包惜弱爾虞我詐呢？很有這個可能，因為後來，楊鐵心闖了進來，楊康又來到，非但堅持要進來，而且還挺槍刺櫥，在他未曾見到楊鐵心之前，就這樣責問他母親：

　　「那為甚麼很多事你瞞著我？」（三七三頁）

　　請注意楊康的語氣，是「很多事」，並不是單指櫥中有人而已。

　　而當包惜弱說出了他身世的秘密之後，楊康的反應是：

　　「驚疑萬分，又感說不出的憤怒。」（三七四頁）

　　「憤怒」的反應十分奇特，那是因為多年來，他一直以為已然心照不會拆穿的秘密，在他母親的一方忽然提了出來，令得他在剎那之間，感到難以自處的一種反應。

　　而且，楊康隨之而來的行動，也可以證明他對包惜弱的秘密，早已心中有數，他一見楊鐵心，包惜弱告訴他：你爹爹就在這裏！

　　任何人在這種情形下，聽得自己母親這樣說法，不管心中感覺如何，都一定要弄清楚了再說的。但楊康正由於心中早就有數，所以他在這樣的情形上，只想快速了當把問題解決，再也不提起，仍然過和以前一樣的日子。所以他才：

　　「提起鐵槍，『行步蹬虎』、『朝天一炷香』，槍尖閃閃，直刺楊鐵心咽喉。」（三七七頁）

　　他的目的是一下子殺了楊鐵心，使得秘密又成為秘密！

　　關於楊康的各種心態，金庸寫得十分隱晦，並不明顯，在舊版中，寫楊康的反應只是「驚疑萬分」，並沒有「又感說不出的憤怒」。加上了這一句，自然使本來一分隱晦的寫法，變成了五分隱晦，讀者比較容易了解。而了解到這一點，相當重要，因為那和楊康的性格、為人行事，有很大的關係，才使得後父完顏洪烈和楊康的關係延續下去，不致突變。同時，對楊康的深謀遠慮，心思縝密，也如畫龍點睛，此所以以後，連歐陽克這樣的高手，都不免吃了他的大虧。

學達書庫(xuoda.com)